>>> 2004年第12期

我的心路历程

作者:陆宗成




  一
  
  1991年,我师范毕业,被分到黄桥小学任教。
  黄桥,乍听这个名字,我心中就充盈着一股诗情画意,可是,真正面对我的黄桥时,我却连续骂了四次“国骂”。
  这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啊!几座山把一个田坝挤成一个说不清形状的形状。一条巴掌大的河沟七拐八弯地穿过田坝,把田坝分为极不规则的两块,模样更见古怪滑稽。那些陈旧灰暗的民房就像打乱的积木一样散落在山腰上。那像捏碎了的蛋壳一样伏在右边山脚下的,就是黄桥小学的校舍———共有两幢,没有丝毫活力。
  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我是唯一的住校老师。
  在一个房子和老鼠吱吱交响合奏的夜晚,我流着泪,把三年来获得的各种奖状投进了火炉。我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就不信,上帝的黑手能把我长久地按倒在这里。我得积攒起足够的力量反抗……
  于是,我不再骂娘,不再喝酒,不再抽烟,不再蒙头大睡,不再漠视和挖苦学生。我开始心平气和地去面对那一张张小花脸以及那一根根将坠未坠伸缩自如的鼻涕柱;我开始兢兢业业地备课、批改作业;我开始满面春风地用当地的土语教学;我开始现炒现卖地教他们唱“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我开始搜肠刮肚变着花样给他们讲“卖火柴的小女孩”、“白雪公主”、“聪明的阿凡提”……
  我煞费苦心的“表演”,除了换来意料之中的“学生的学习兴趣猛增,成绩大幅度提高”外,竟还有意料之外的“回报”,令我感动,令我脸红。
  孩子们自从与我混熟后,就暗地里轮流给我送菜。每天清晨,我的房门外总会放着一捆还带着露珠的蔬菜,而我从不知道是谁放的。我知道的只是,当房门外加放了一包红烧肉或粉蒸肉时,那一定是哪个学生家里有了红白喜事。我能做的只是,放学后带着一脸的愧色和一个瘪瘪的红包前去补礼。
  家长在轮流给我送柴时,不但不留下吃饭,有的倒还拉我去他们家喝酒。当我不胜酒力脸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时,家长和学生总会露出比我还灿烂的笑容来……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假戏”变成了“真做”,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坚冰化为了春水,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把黄桥当作了心灵的福祉和天堂……我说得清的只是,越是大苦之地,人们越能保存人性中至真至善至纯至美的成分。当我突然明白这一点时,我是多么希望能站成黄桥的一棵树,一棵长在岩缝里顽强地吞吐天地日月精华的树啊!
  
  二
  
  可我并不是一棵树,我只是一粒流浪的种子。
  1993年,我因教学成绩突出,被抽调到了一所镇级中学任教。由僻远的村级小学调入镇级中学,按理说该有一种鲤鱼跳龙门的喜悦。可是,我没有———由恬静的天堂坠落喧嚣的尘世,何喜之有?
  我虽不喜,可有人却嫉妒和鄙夷了。踏进石洞中学才几天,我就听到了不少“愤愤不平”的议论,看到了不少“傲然睥睨”的眼神。
  当然,一介师范生教初中,是免不了遭人“嫉妒”和“鄙夷”的。当时,我以为消除“嫉妒”和“鄙夷”的最好办法,莫过于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了。于是,我又默默地套上犁,在辽阔的田野上奋然前行。
  我通过函授取得了大专文凭;我所带班级的中考语文成绩,名列全县同类学校榜首;我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了3首诗歌、3篇散文、4篇教研论文。
  事实证明:我没有辱没石洞中学。
  事实证明:我没有烂在地里,我开出了属于自己的花,结出了证明自己的果。
  
  三
  
  贫瘠的土地长不出参天的大树。
  1997年9月,我揣着激情飞扬的梦想踏进了贵州教育学院,开始做一名学生。如果说乡下是一口枯井的话,那么省城就无异于一片蓝天。在这片深邃博大的蓝天下,我用乡下人特有的厚道和勤劳一丝一缕地编织着我的梦想。郦亭山教授的严谨、易健贤教授的勤奋、周复刚教授的洒脱、吴道文教授的才气、颜迈教授的风趣、张晓松教授的激情就像一颗颗闪亮的星星,照亮了我梦想的天空。在这些星光的指引下,我踏上了音义形训的小路,走进了唐诗宋词的丛林;在这些星光的指引下,我看到了贺拉斯在风中飘扬的白发,我触摸到了桑提亚哥在大海里捍卫的尊严和灵魂……
  四
  1999年6月,当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时,我蓝色的胸膛盛满了红色的快乐,虽然我欠了一屁股的债。在这里,我想模仿海子的诗来描述我当时的感受:
  当我带着满腹的知识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可是,我的快乐和自豪并不能维持多久。因为我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县城已人满为患,今年不再进人。紧接着,我实习学校县一中的校长也委婉地流露了爱莫能助的意思。我傻眼了,原以为藉所学完全可以“待价而沽”,想不到现在竟连一个“买主”都找不到,这算怎么回事呢?短短的两年内,我冒着冷言顶着白眼收集了大量的高中资料,这下可好,我找谁退书去?
  “何不到兼容并蓄的二中去试试呢?二中正在招兵买马啊!”一个朋友提醒我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我又跑去二中联系。二中的杨校长说:“只要是人才,二中的大门就会对你敞开!”我自恃“算一条好汉,耍得动大刀”,于是要求第二天试讲。成功的试讲换来杨校长爽朗一笑:“二中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1999年10月1日,举国欢庆,我却异常沮丧。开学已有一月,可我的调动文件迟迟未下,因此二中没有排我的课,石洞中学也没有排我的课———我成了一架断了线后挂在树梢上的纸风筝。
  国庆节在人们热闹的祝福声中悄然远去,可我期待已久的春风依然不度玉门关。没有办法,最后我只好以“倒插门”的方式来到二中“义务打工”。
  “义务打工”的滋味是不好受的。对石洞中学而言,我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早已失去了撒娇的资格,再向娘家伸手自然是千不该万不该的;对二中而言,我是“吃自己的饭做别人的事”的孱弱角色,自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挑肥拣瘦的权利。
  因“名不正言不顾”,我必须忍受来自两个方向的冷言白眼;因“名不正言不顺”,我必须低眉垂眼逆来顺受“吃一斤草,挤两斤奶”……
  因“初来乍到”,我只能教别人“甩出”的普通班,只能自己出资在外租房……
  种种滋味,怎一个“苦”字了得!
  但我豁出去了!
  
  五
  
  豁出去的结果是,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东西,我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与信任,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那方亮丽的天空。
  2001年3月,我调动的文件正式下达。
  2002年高考,因所带班级的成绩较突出,我获得了州级“教学质量显著奖”。执教普通班能获此殊荣,在二中(三类高中,生源差)我是第一人。
  2003年,领导开始安排我教实验班。
  2003年,我执教的理科复习班的平均分和及格率大幅度双超省、州。
  1999年至今,我每个学期的“学生评教满意率”均为100%。
  1999年至今,我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了42篇教研论文,在州级以上报刊发表了34篇文学作品。
  里尔克说“挺住,挺住就是胜利!”
  我说:“挺住,挺住就是另一片蓝天!”
  
  六
  
  2004年,县里的一家行政单位向我抛出了绣球。我的亲友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劝我过去,原因很简单:行政有油水,发展空间大。我的同事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劝我过去,原因也挺简单:教书太辛苦。
  可是我拒绝了,原因挺简单:我丢不下!
  我热爱教书就像热爱阳光一样。我的生命、灵魂与教书已水乳交融,浑然一体,不可分割。
  我不太相信命运,但我愿意把教书育人当作我的宿命。
  我不算优秀,但我愿意为教书育人付出一切,包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