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0期

学语文就是学做人

作者:陈国安




   在袁卫星的办公桌上搁着一张他新收到的教师节贺卡。贺卡是翔宇教育集团宝应县中学原高三(11)班的仲超同学写的。贺卡上说:“您一定不认识我了,但怎么说我也算是您的N分之一个学生吧!毕竟您还教过我两节课。这是我的骄傲,但也是我最大的遗憾。您让我知道了语文不是催眠曲,也不仅仅是为了应付高考,语文是我们每个人学习、工作和生活的工具,而且它还负载着丰富的情感、深邃的思想和人类绵绵不绝的文明;您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学语文就是学做人……”
  就着这张贺卡,笔者开始了对有着“江南才子”美誉的袁卫星的访谈。
  
  教育是一种唤醒
  
  笔者(以下简称“笔”):收到这样的贺卡是怎样一种心情?
  袁卫星(以下简称“袁”):首先当然是高兴。我喜欢学生的喜欢。我有着这样的愿望:做一个有个性的学者型语文教师,记住每一个学生,并让每一个学生乃至学生家长记住。看来这个学生记住我了,但是可惜的是,我真的没有记住他,因为只是代了别人两节课。也许见了面会认得。一个听过我两节课的学生能够写这样一张贺卡给我,让我有一种幸福体验。让我觉得,作为一个教师,尤其是语文教师,你的一生不一定要干成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但它应当如百合,展开是一朵花,凝聚成一枚果;但它应当如星辰,远望像一盏灯,近看是一团火。我常常收到这样的贺卡和信件,不仅仅是教师节。这对我是一种激励。
  笔:是你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学生。你说过,教师应当以渊博的知识培养人,以科学的方法引导人,以完善的人格唤醒人,以优雅的气质影响人。
  袁:我不同意用“征服”这个词。应当换个词,或者是“感召”,或者是“唤醒”。我更倾向于“唤醒”。教育是一种唤醒。这不是我说的。德国教育家斯普朗格说过:“教育的核心是人格心灵的唤醒。教育的最终目的不是传授已有的东西,而是要把人的创造力量诱导出来,将生命感、价值感唤醒。”我非常同意这样的观点。我本人就是唤醒教育的最好例子。
  刚工作那阵子,我讨厌教师这个行当,教书是和尚撞钟。可就在那个时候,一位裤管挽得高高的农民,给了我睿者的指引:那是一个细雨的午后,这位农民父亲打着土布的雨伞来找他的孩子。那是一堂寻常的语文课,课开始才五分钟。我说:“有什么急事,你把孩子叫走吧。”那位父亲连连摇头:“这怎么可以?这可是语文课!让他听完这堂课我再带他走。”我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一堂语文课在学生家长心目中是多么重要!在学生生命中、教师生命中它又该是怎样的分量?从此,我每一堂课都觉得有一位特殊的听众———一位打着土布雨伞站在教室外边滴雨檐下的父亲———每一堂课都上得特别投入,就像一位高超的琴师,在全班学生的心弦上拨弄一曲……
  我后来想,学生也需要,或者说更需要唤醒。就像里克尔在《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中说的:“请你走向内心,探索那叫你写的缘由,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盘在你心的深处;你要坦白承认,万一你写不出来,是不是必得因此而死去。这是最重要的,在你夜深最寂静的时刻问问自己:我必须写吗?你要在自身内心挖掘一个深的答复。”我们做教师的,就是要唤醒学生、引导学生“在自身内心挖掘一个深的答复”。我这样去做了,并且把它落实在四句话上:让学生学会感动,让学生学出意义,让学生学有思想,让学生学得快乐。我认为我基本上是做得成功的。
  
  学语文就是学做人
  
   笔:所以你接手一个新班的第一堂课就是开展“感悟亲情”的教育?
  袁:并不是这样。第一堂课我告诉他们“语文是什么”。我说,语文是炫目的先秦繁星,是皎洁的汉宫秋月;是珠落玉盘的琵琶,是高山流水的琴瑟;是“推”“敲”不定的月下门,是但求一字的数茎须;是庄子的逍遥云游,是孔子的颠沛流离;是魏王的老骥之志,是诸葛的锦囊妙计;是君子好逑的《诗经》,是魂兮归来的《楚辞》;是执过羊鞭的《兵法》,是受过宫刑的《史记》;是李太白的杯中酒,是曹雪芹的梦中泪;是千古绝唱的诗词曲赋,是功垂青史的《四库全书》……是的,我想告诉学生,语文很重要。它不仅是我们每个人学习、工作和生活的工具,而且还负载着丰富的情感、深邃的思想和人类绵绵不绝的文明;语文学科不仅是工具性学科,而且对形成一个人的品格一个人的底蕴、培养一个人对社会的责任和今后终身教育的能力具有重要的奠基作用。
  笔:那“感悟亲情”又是怎么一回事?许多的教育网站都转贴了你那个数万字的教育手记。许多的教师,包括学生和家长看后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袁:“感悟亲情”是我开展的“专题式语文学习”中开展得最早,也是最成熟的一个专题。1998年开始做的,以后每一届都做。主要的目的就是落实我的一个观点:学语文就是学做人。听说读写是做人的一个方面;精神发展、人格完善更是做人的一个方面。后者是语文学习的至高境界。“感悟亲情”的主要内容是“读几篇感人文章”,“做两个小品练习”,“写一篇真情作文”,“做一次作文讲评”,“拍几部电视散文”。其核心是“写一篇真情作文”。当时有这样一些想法:现代人正面临着“情感的暖死亡”,“嗜新症”使人类毫无留恋地抛弃一切———不只是物品,而且包括亲情、友情与故土。“没有‘人的感情’,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人对真理的追求。”(列宁)积极向上、追求美好的情感能陶冶人的爱心。学生美好的情感被调动起来,可以成为强大的学习动力,推动他们去关心社会,关心他人,发奋图强,创造美好的未来。
  笔:在专题式语文学习开展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感人的事情?
  袁:是的。一名学生写了近四千字的一篇长文,题目是《母亲啊,在另一个世间,走好!》,把我们每一位师生都感动得哭了。一位癌症病患者家长读了孩子名为《母亲的唠叨》的作文给孩子写信说:“尽管妈妈手术以后脾气不好,但妈妈心里永远对你充满着无限的爱!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原谅一个有病的母亲……”她还给数学老师写信说:“我是一个癌症病人,虽然动了手术,但是总觉得命运已经不再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求你看在一个病人的份上,多多地帮助我的孩子。我走了无所谓,但孩子的路,希望他走好。”还有一位学生,母亲也是癌症,采用消极治疗省出钱来供孩子读书,孩子作文句句泣血。我伸出援助之手献出绵薄主力,孩子满怀感激地发奋读书,成了班上、年级,甚至全校最用功的一个……
  语文是不能没有感动的。这个感动,包括一束灯光打在水果盘中的苹果上泛着绿光让人产生的感动。
  
  当务之急:成为“个人”
  
  笔:当前语文教育存在的问题有哪些?怎样解决这些问题?
  袁:当前的语文教育呼唤与生活领域相衔接、相融合的教学素材;呼唤焕发生命活力的、诗意的、创意的课堂教学形式;呼唤与信息化环境、学习型社会相适应的教学构建;呼唤能够凸显过程评量、个性评量、发展评量的多元评量体系。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让我们的老师和学生都尽快成为“个人”!
  我在《崛起的师群———试论中国新生代教师》(本刊2004年第2期)一文中提到过这个问题。我说,个体性在中国教师的传统形象中十分单薄,甚或是踪影全无。这里的个体性,是与人性、个性、独立性、自主性、自我实现等具体内涵相关联的个体性。
  的确,新生代教师,尤其是新生代语文教师应当努力从“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群体形象中挣脱出来,把教师作为知识分子的个体内核确立起来,成为“个人”。不再让行为遮蔽思考,不再让角色掩埋真我,不再让义务消减权利,不再让个性臣服共性,不再让他律取代自律。在教育中张扬自己的个性,实践自己的创意,享受自己的成功,追求自我的实现。
  只有教师成为“个人”了,学生才有可能不再“划一”,社会才有可能“多元”。
  笔:这么说,语文教育除了要重视文本的解读,而且还要重视思想的创生?
  袁:你说得非常到位!“你真正的生命是你的思想”,尽管“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你还是不能停止思想,否则你就成了酒囊饭袋、行尸走肉;你就将一事无成、枉度此生。中国过剩的是人力资源,匮乏的是思想资源;中国人关心太多的是生活事件,关心太少的是精神事件;中国的教育应当结束一个克隆时代了———不是克隆人,而是克隆人的思想,克隆人的灵魂!我们的教育理应遇到这样的尴尬:语文课上,学生问老师:如果说玛蒂尔德是个有着小资产阶级虚荣心的妇女,那么,年轻貌美的她为什么不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在那个“纸醉金迷”的社会赚进大把的美元,而要用十年的辛苦,去偿还那根本不值钱的假项链呢?局限和狭隘在所难免,荒谬和错误也会呈现。但思想的创造性应是教育的必然取向。只有熠熠生辉的思想才能滋养成长的心灵,只有熠熠生辉的思想才能增添人格的重量,只有熠熠生辉的思想才能照亮中国教育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