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0期
志愿者，一页不能空白的履历
作者：易小初
我比鱼缸里硕果仅存的那尾金鱼还孤独，我们学院的就业率是84%，我不幸成为剩余那16%中的一分子。
出人意料的是，夏老师约我到广西师大附近的一家冰水屋见面，说要介绍一份工作给我。
原来夏老师现已投身某出版集团做畅销书策划，两年前，在送书下乡的过程中，她结识了桂北山区的许多老师和学生，他们的境遇使自小在南宁长大的她深受震 动。此后，夏老师成了自治区志愿者协会的一名义工，她的主要工作，是替桂北山区的中小学物色教师。志愿者协会与乐意去支教的年轻人签一个协议，志愿者每月可 从协会领取650元的津贴，服务时间的长短，由双方商定，最短一年，最长两年。
“你愿不愿意去教孩子们一年英语?”夏老师急切地注视我，好像发现了矿藏一样。她说，有一所小学，因为没有英语老师，100多个孩子的英语课开不起来。
我深受触动，同时也很犹豫，薪水很低，还要离开南宁舒适的家到那么艰苦的山区去工作；另外，我也担心在那么闭塞的地方白白错失了就业的机会———毕竟，做志愿者不可能做一辈子，我必须为生存考虑。
夏老师想是看穿了我的心，她低下头去轻轻摇动水杯中的柠檬片，稍带失望地笑了，她说：”五六年前看你的文章，我还以为，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没想到时间能改变一个人。其实在欧美国家，一个年轻女孩有了志愿者的经历，对她未来能否被一流公司聘用，将起到非常大的作用。这是履历表中相当关键的一页，代表你是否有爱心、能忍耐，擅长适应环境及与陌生的群体充分合作，甚至，可以代表你是否竭尽所能地去帮助他人 实现梦想……去年，我介绍的一名英语老师是一个美国姑娘，来自俄亥俄州州立大学，她也是因为就业有压力才到这边来学中文的……”
我答应夏老师考虑三天再给她答复。事实上我也担心父母反对，但回家一说，我爸爸第一个举手赞成，他说，小初你再也不能继续白天昏睡晚上网络”梦游”的生活了，看看，久不见阳光，你像豆芽一样白了。去山区教书?好啊，听说桂北因为交通不便，山清水秀很环保的，你不是喜欢摄影吗?把我那台尼康相机带上，一面教书一面四下采风，那几乎是神仙过的日子———你那些早早签了单位朝八晚五的同学，何曾有这么好的“免费旅行”机会?
开课不等人，头一天签约，第二天夏老师就送我上路了，吉普车开过高速公路、一级公路，最后在山区简易公路上足足颠簸了近4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那是星期天，听说英语老师要来，全校孩子都赶来迎接我们，待我们到达那个山坳里的村落时，孩子们最长的已等待了11个小时。
我成为小学校的新成员，这里接近贵州地界，9月末的早晨已经有了凉意，在升旗仪式上，我发现全校300多名学生绝大部分光着脚，我数了数，有鞋穿的孩子(包括不合脚的拖鞋)只有17名！我真的很震惊，也切实感受到我从前的自怨自艾，是多么浅薄。我怎么能算是在底层挣扎的人?怎么能算是吃过苦的人?
也就是在这一天，我才算是对我的祖国各地区发展的不平衡有了切实的了解，我才算稍稍触摸到了底层生活的粗糙筋络。
我开始理解有眼光的跨国公司为何都要招募有志愿者经历的年轻人了，事实上，如果你从不曾目睹及帮助过弱者，你怎么懂得感恩，这样的人即便天分很高也可能是一只“白眼狼”！
拿到第一个月的“志愿者津贴”，我马上到集市上的一个胶鞋批发门市部去，用6元一双的价格批发了100多双白球鞋。我让五六年级的学生首先穿上新鞋，理由有二：他们大了，有鞋穿将有助于扶起他们的自尊心，打掉他们的自悲感；第二，我也想让他们的弟妹们看看，读书是有好处的，谁不中途辍学，谁读到高年级，老师就会奖励他们新鞋穿。
第二个月，经过深思熟虑，我要求校长重新排课，把我的课全部安排在周一到周四，这样，周五一大早，我就可以出发回南宁去，为我的学生们做点实事。
刚开始，学校的其他老师有议论，他们以为我是想家了，我这么个用彩屏手机穿牛仔裤的城里女孩，怎么可能安心在穷山沟里耗去一年青春？他们甚至担心我会不辞而别。
对于种种猜测，我都一笑了之。是的，我签了一年的合约，我会履行好自己的义务，要知道，我既然推迟了求职面试的安排，我亦想有所收获……我需要志愿者协会的一个好评价。
我回到南宁，头一件事就是想法搬走我的电脑。山里的孩子，他们还没有亲手操作过键盘和鼠标，更不知道“网上冲浪”是怎么一回事。电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带来给孩子们“扫扫盲”。
后来再回南宁，是和夏老师约好了，一间一间地去跑南宁的小学校，发动城里的孩子们捐献他们看过的图书，穿不下的鞋子和校服。经过艰苦的努力，光是校服我们就收集到280多套。我们还发动家人来帮忙，在衣服的纽扣上缠上一个小纸牌，标明此衣适合多高的孩子。
整个过程细致而繁琐，一点也不浪漫。但就是在这样的忙碌中，我看到有衣穿有鞋着、有书念有电脑可以触摸的孩子，他们的微笑一日日生动起来，眼眸中也有了星星点点的光亮，我知道，那点光亮，就叫做“希望”。
我和夏老师还组织了南宁的一所实验小学与桂北山区小学开展“手拉手”活动，让两地的孩子，互相走进对方的生活中，看看对方的天地。
忙完这一切，一年时光也差不多过去了……得承认我去桂北，是想要一份“工作经验”，要一份好的推荐信，我多少是揣着一颗私心来的。但，桂北的孩子，还有孩子家长的热切希望，逐渐改变了我。包括那台从家里带来的尼康相机，都没什么机会拍风景，都用来替老师、孩子和乡亲们留影了。很多不满10岁的孩子，是第一次照相，他们的爷爷奶奶，七八十岁了，也是第一次照相。我离开时，把大部分照片留给他们，只带走了我与全校师生的一张合影。
三个月后，我在上海浦东的一家德资公司找到工作，负责招聘的德籍总裁，在1500名应聘考生中挑中我，是因为“易小姐走过大多数中国青年所没有走过的路”。
这一点，夏老师早有预言，她曾说过：取得身心平衡的重要一招，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投入志愿工作，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你给别人带去希望的同时，你自己得到的好处，可能不只是他人对你品性的认可，还可以令你一辈子无需去看心理医生。
这过去了的一年，也许对我一生都有影响，那就是，它令我明白：什么样的生活可以填充我们的迷茫与空虚，什么样的生活可能接近“品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