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0期
文学还是有个“德育含量”问题
作者:毛志成
于是我就想到了文学。眼下的文学作品中,是否也有个“德育含量”日趋淡化的问题?而且,这样的问题是否带有致命性质?
为此写这样的文章,往往本能地惴惴不安,怕有人说我“假正经”、“假道学”。
不错,中国确实溺在假正经、假道学的汪洋大海里太久太久。古事不必说了,而几十年前的“左道”(即“政治疯狂”)其实尤其是假正经、假道学的大泛滥。那样的荒诞勾当,又无不都同步诛杀着货真价实而又朴素生动的德育!
古代的真才子、大文人,虽然用去了大部心思和笔墨去戏弄伪君子,甚而作出“无忌”、“无行”模样,但又绝不背叛、抹杀真正的德育,甚而将作品中的德育含量视为文学的第一生命。即使以写“离经叛道”为笔墨大宗的《红楼梦》,我看其中的德育含量就很高。贾宝玉爱了太多太多的女人(也有男人),但他的爱在很多时候属于仁爱,既讲求平等意识又看重对方的德才品位,并没有只看重女性的性别本身。
从曹雪芹起,上溯中国的一大串名诗人、名作家,无论有多大文采,有多少对常规性的突破,都无违于道德母体即仁、义、礼、智、信的大宗。外国也如此,以张扬“非道德论”为主旨的名人名作很少,写了也不能流传。前些年有个电视剧,美国人编写的,叫作《豪门恩怨》。片子里的内容以写富翁为主,但都强调的是人格素质———尤其是德行质量。并非单一地为“富有”唱颂歌。
有没有道德含量的名人及其作品,能否被公认为有可敬性,说来说去还是看其人其事有无德行(不论多少)的起码含量。例如像一时间成为“文化对头”的鲁迅和胡适,人们之所以拿出或多或少的敬意献给他们,根本的或首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他们有大德或无恶性。
前段时间有个小“热潮”:有人捧周作人,近来又有人对张爱玲前夫即汉奸胡兰成的“才气”大加赞美。其实就文学本身的分量而论,也实在极为有限。
在淡化或否定文学的德育含量的基础上,起劲地推崇“智育效应”,做为一种世风,原因既是复杂的又是深层的。说到根儿上,无非是“文学的名利化”闹的鬼。有人被迫屈从,有人无可奈何地迎合,有人则起劲地从中捞甜头。无论是文学界还是学术界,都有人这样子。有的一开始只是止于承认个人利益的合法性,继之则强调自我意识的合理性,再后来则是推崇利己主义的神圣性,与此同时必将赞美享乐主义的愉悦性。惯性运动下去,就将各式恶性快感视为“至高人性了”。“用身体写作”之类也就从“非文学”升级为文学了。
而这一切,必然同步否定文学的德育功能。如果我要说德育功能是一切文化———包括文学、艺术、教育等等的根本功能,似乎有些偏颇。但换个说法似乎更糟,例如说:文化只是文人的名利竞技场,是才智的表演场,有时甚而是德育的天敌。如果以此为文化的潜方针,我看无异于促动世界和社会的全方位恶化。
不过就眼下文坛上的主色彩而论,说得客气些,侧重于是“作秀”盛世。有时看文化的活跃或活跃的文人,最醒目的景观就是作秀。有些刊物打开来看看其中的作品内容,尤其是带有“文战”意味的内容,大都是作者在那里向读者显示:“看,我多么有学识,有见识,有文采!总之,我不是凡人!”
作秀如果只有作秀,止于作秀,我看也应当尊重。作而“秀”之,哪怕带有表演意味,但毕竟是在那里表演美态、美事、美文,总比“赛丑”的好。但缺乏甚而毫无德育含量的作秀,绝不会是静止的,它注定要惯性运动下去,由作秀而作伪、作祟,进而作恶、作孽,使人作呕。
有些作伪式的文化品,包括文学品或学术品,就社会价值而论只能称之为多余而无用,徒沽虚名淡利。有的则不安于此,索性从“形而下”的非“大脑活动”中讨“先锋”冠冕;有的甚而从秽事、秽趣、秽言中捞“勇士”之名。
这是本领么?我看一切文化中最大的本领首推德育本领。只有在德育上实在低能而只能向丑恶式的刺斜里杀去的人,才抢争由污浊社会赏赐的锦袍。
在德育堕化的世风中,无论是大搞畸形化的“天才智育”,还是舞弄基于商品崇拜的“才气”,真正优质而又硬质的文化人只能是硬着头皮坚持德育职能的人,最终会成为“文化混斗”中的赢家。道理很简单:人性本恶,顺着恶风很省力地跑下去谁不会?倒是悟出了这种恶性必须背叛而又力求反其恶道而行之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真义和本义上的“文”人。
文学也有个“现代化”的问题,关键是良性的、优质的“现代化”应取什么样的定义。眼下聪明人和自作聪明的人特别是文人,多得铺天盖地,结果仍是未解决人性恶化问题,甚而加剧。本来是文人,非但既无匡正兴趣也无此意识和才能,统统皈依“拜利教”、“拜欲教”,“文学”和“野学”也就无大区别。本来最讲德育的人首先是文人,若是文人也顺应了野化之风,我看任什么才气也有贱气之嫌。说到底,毫无德育含量的文学根本不能称之为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