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8期

借读生赵长胜

作者:薛瑞萍




  必须承认,对于借读生,我一向怀有偏见。在我看来———那些家长,那些农贸市场的生意精,多是难缠好赌的奸猾之辈。就因为多赚了几个钱,便自以为气粗,大模大样,将“他们孩子”插进“我们班级”。由于缺乏良好的家庭教育,也由于原来学校疏于管理———借读生中不乏脏话满口,坏水满腹的“二流子”。别看年纪小,撒起谎来,脸不变色心不跳;做了坏事,除非你逮个正着,否则,非但不承认,还会招来许多麻烦。
  补缺补差、追缴作业、调节纠纷、甚至“破案”……“敞开校门”的直接后果是教师———尤其是班主任焦头烂额、叫苦不迭,成天绷紧一根弦。但大家都知道,学校既然已经推向社会,这是绕不过去的生存之道。为了一份微薄的工资,我们也只好小心谨慎,硬着头皮“迎接挑战”。
  谢天谢地。本学期我们班转来的四位新生都还不错,只有赵长胜不大老实,上课话挺多。于是,我将他列为重点盯防对象———“下马威”外加“追穷寇”,一通狠治。小孩子嘛,学坏容易学好难,防微杜渐———我可不敢任由这种习气在“自己孩子”中间扩散开来———几周之后,赵长胜的表现好了很多。我对他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和蔼。
  星期一下午,值日组长报告:“赵长胜不好好打扫,还捣乱,说脏话。”
  “情况属实吗?”“属实。”“你们回家去,叫他立刻来。”
  一会儿工夫,男孩来了。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知道。”“清楚这里的班规吗?”“清楚:犯了错误,接受处罚;拒不承认,加倍受罚。”“冤不冤枉?”“不冤枉。”“那好,你一个人打扫去。我在办公室等着,任务完成了,叫我去检查。”
  估计这样的惩罚以前没有受过,男孩的眼睛红了,低着头回教室去———君子不重则不威,自始至终,我音容冷峻,不开一丝笑意。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一直等到下班,他也没有来。“难道是溜了?”
  上到三楼,但见包干区走廊扫得干干净净;隔着窗户,瞧见教室地面桌椅十分整洁。看样子,这孩子是怕羞,所以没敢找我———这已经很不错了!
  “昨天,‘赵长胜做值日,开始表现不好。之后勇于认错,一个人认真完成了余下的任务。这说明,赵长胜同学已经顺利渡过适应期,真正融入了我们这个集体———我们向他表示祝贺。”
  掌声响起来。“皮挺厚”的男孩腼腆地笑了,我也笑了。心境因他脸上的那抹红云而开朗得意———面对“自己孩子”,我是一个很爱笑的人,然而对于赵长胜而言,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我因为他而笑得如此灿烂。赵长胜不知道,从这一刻起,我才将他归入“自己孩子”之列。
  星期三,周记本交上来了。
  “老师,其实你不知道。剩下的事情并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前天下午,当我回教室的时候,她们收拾了书包刚要走,看见我眼睛红红的样子和还没有扫完的一大片地,就又留了下来,和我一起有说有笑地打扫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很开心,也很感动。
  “弄好以后,她们要我请你来检查,还让我不要告诉你,是她们帮着打扫的。以前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就回家了。
  “今天,你又表扬了我,我就更不好意思了。现在我把事实情况告诉你。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很喜欢现在的这个班级,很喜欢新老师和新同学,你们对我真好。”
  这样的文字,比较跟了我六年的“自己孩子”所写,显然不够漂亮。但它却强烈冲击了我。对比赵长胜,对比“自己孩子”,我为自己的“刚硬”深感惭愧。
  可惜,因为没有基础,英语课完全听不懂,只借读了一个月,赵长胜就转回去了。他是星期四走的,周记还没有来得及讲评,我也没有来得及在班上向他、向全体同学表达自己的心情。
  办手续的时候,孩子父亲也来了。菜贩子满脸疲倦,身子显得有些拘谨。我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盯着地面,一言不发。于是我请他们出去谈———做父亲的笑了。出门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了他的轻松。
  秋天的上午,天高气爽。走廊上,柔和的阳光明净地照着。我拿着那本作文本,跟赵长胜谈话。他父亲在一边专注地听,连附和都不会,满脸的感激和恭谦———我希望赵长胜将已经开始的转变继续下去;我希望他将这里的同学之爱珍藏心底,作为今后前进的动力。我没有料到自己会说这么多,心中隐约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和留恋。我后悔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作为班主任———我对他笑得太少,和他如此温和地说得太少。
  这种感觉,是我自己没有想到的。假如赵长胜不走,在我无限快慰地看到他进步的同时,他也会满怀惊喜地看到我的进步———往事已矣!即便如此,今后面对“农贸市场的孩子”,我的所想所做,定会与从前有所不同。
  谢谢“借读生”赵长胜,谢谢“我的孩子们”———是他们共同帮助了我。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地区分他们了。从今以后,无论他是谁,也无论他来自哪里,只要进了我的教室,喊我一声“老师”,就都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