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8期

寻找他的声音……

作者:海 晏




  那年的8月末,我只身南下,到一所外语学校面试。长途的颠簸不必细说,一下汽车,扑面而来的热浪令我第一次领教了南国气候的厉害,而此时的故乡早已进入凉爽的秋季。向司机反复询问过路线,他们都说坐543路车绝对没错,我提起行囊匆匆奔向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等车之际,才怯生生地打量这个繁华的都市,路边一幢幢高楼大厦威严无比地耸立着,旁边建筑工地上的打桩机震天动地,路上数不清的车辆呼啸而过,辨不清身份的人们总是行色匆匆。在这熙熙攘攘的都市,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我不禁怀疑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这个陌生的城市会接纳我吗?
  好不容易等来了543路车,我上去找了个座位,告诉司机我到大朗。几十分钟后,司机说大朗到了,我赶紧下了车。一下车,就发现这里好像是郊区,路上行人很少,附近的建筑物更少。难道外校是在这里吗?向小店里的人打听这所学校,他们都摇头不知。一位摩托车司机过来,说他知道。我坐上了他的车,他带我来到了一所学校门口,我一看校名,上面写着“广东技术职业学校”,并且这所学校非常小,我连说不对,而司机说方圆几里只有这一所学校,并催促我快给钱。无奈之下我付了钱,司机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走了。我心中有些害怕起来,我没有进这所学校。我来到了马路边,仔细看了站牌,原来这一站是“柯木朗”而不是“大朗”,我真的迷路了!担心终于变成事实,从没有出过远门的我不知怎么办。此时的落日一点一点在下沉,而我心中的无助感一点一点在上升。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迷失了方向,各种可怕的猜想不听使唤地涌向我的脑际。最后我来到一家小店,按照报纸上的电话打到这所学校的小学部,没有接通,我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又打到中学部。那边传来一个非常好听的男中音:“你好!请问你找哪位?”我听了差点哭出声来,说:“我是来外语学校小学部应聘的,可是我迷路了,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话筒那边传来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声音:“首先你不要着急,你是怎么去的你还是怎么回来,然后坐车到新市,坐523路或者是509路都可以直达我们的学校,希望你快点回来。”他的声音里透着沉稳,让我恢复了理性和勇气;他的声音里透着关爱,让我感到温暖和信赖。按照他说的方法,在天黑之前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刚来到学校的那年,我努力地在寻找他的声音,想当面对他说声感谢,感谢他给了一个素不相识、未曾谋面的人的帮助。无论在学校的哪个地方,我总是在侧耳倾听,在细细辨别。有时好像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有时好像听到了他与同事倾心的交谈。但是恍恍惚惚之间我无法判断,我也鼓不起勇气去问他:“你曾经接到过一个迷路的女子打来的电话吗?”
  到了第二年,我慢慢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寻找。因为在学校,拥有这种声音的人实在太多了,好像是领导,好像是同事,抑或是工人、保安,他们都有这种声音。在工作中,在下班后,在电话里,在当面的交谈中,在你遇到烦恼时,在你取得成绩时,他们的声音就在周围,能带给你信赖和温暖,带给你工作上的动力。
  来到这里,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团队”,什么叫做“合作”,什么叫做“分享”。每个科组、年级组就像一家人,说话和和气气,工作有商有量。他们的声音让我觉得人在旅途并不寂寞和孤单,也让我坚信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和友善。都说时下是个物欲横流的年代,都说在这个城市没有人情味,可是我特别喜爱这里的生活环境,我格外中意这里的工作氛围。他们都说我适应很快,因为他们经常听到我的笑声;他们都说我很坚强,因为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这里快乐地工作。
  到了外校的第三年,我惊奇地发现了我自己不知何时也拥有了这种声音。孩子们刚入学,对新环境的恐惧让他们大声哭闹;孩子的不适应或成绩的不稳定让家长无比焦虑,我仿佛看见当年的我自己,迷路后站在那棵树下张惶地望着每一辆绝尘而去的车,那时的心境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呢?所以我试图学着他的声音,安抚哭闹的孩子,让他们从我的声音里面感觉到妈妈一样的柔和;安慰担忧的母亲,让他们从我的声音里面找到信任和共鸣。那个特别哭闹的男孩,坚持要去找妈妈,我把他抱在怀里,用沉稳柔和而又不容置疑的声音告诉他:“老师就是妈妈,老师会像妈妈一样爱你。”并且我和一旁的新同学一起编了一首儿歌:“老师是妈妈,老师爱我我爱她,我们都是乖娃娃,我们一起笑哈哈。”他们一遍一遍地唱着,哼着这首简单的儿歌,那个男孩慢慢止住了哭泣,睁着大眼睛望着我。他是否在我们的声音里找回了曾经熟悉的感觉———晚上妈妈睡前讲故事、唱儿歌或是在幼儿园和小朋友快乐地嬉戏?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他也会和小朋友一起唱着“老师是妈妈”了。
  那天我接待了怒气冲冲的一家人,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他们质问我为什么他们的孩子没有戴上红领巾。我记得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首先您不要着急……”突然惊觉自己的声音和他是那么相似。然后我们坐下来,细细给他们分析了全班的状况和孩子在哪些方面的差异,我说:“如果他戴上了领巾,会不会让他觉得荣誉来得太容易?通过这件事可以让他明白自己的不足,以此激励他改正坏习惯,向好的方向发展。”说话间,我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谦和而不失力度,理性而不失对孩子深切的爱。说话间,爷爷脸上表情渐趋平和,最后妈妈说:“对不起,老人家犯糊涂,别和他计较。谢谢老师了。”
  这才发现,原来,声音可以被环境改变,年少时声音中的任性、张扬不知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理性、慈爱、自信、从容、宽容、感激。
  这才发现,原来,温暖可以通过声音来传递,关爱可以通过声音来延续。我想,正是因为这众多的声音的汇集,正是因为这种传递和延续,这所学校在南方十年的风雨中才会有如此强的生命力,拥有如此多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