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8期

启功:“鸟乎之人”

作者:李 珂




  启功先生的书法诗词艺术造诣精深、誉满天下,但他谦虚谨慎、平易近人、幽默风趣,绝无名流大腕的架子和脾气。朋友们请教如何鉴别他作品的真伪,启功说:“写得好的是假的,写得不好的是真的。”面对耄耋晚境,他经常对朋友戏称自己是“鸟乎之人”———意思是离“呜呼哀哉”只差“一点”了。
  诗如其人,启功先生这种豁达诙谐的性格特点,在其诗作尤其是描写自己患病情景的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比如那首广为传诵的《渔家傲·就医》:
  眩晕多年真可怕,千般苦况难描画。动脉老年皆硬化,瓶高挂,扩张血管功劳大。七日疗程滴液罢,毫升加倍齐输纳。瞎子点灯白费蜡,刚说话,眼球震颤头朝下。
  宛如一幅生动逼真的漫画自画像,令读者在同情怜悯之余忍俊不禁。类似的诗句还有:“血压不高才二百,未妨对酒且婆娑。”“七节颈椎生刺,六斤铁饼拴牢。长绳牵系两三条……不见这般上吊。”“病魔足下:可否虚衷听一言?亲爱的,你何时与我,永断牵缠!”“痼疾多年除不掉,灵丹妙药全无效。自恨老来成病号,不是泡……今天且唱渔家傲。”作者统统称之曰:“化病痛为玩笑。”
  启功先生不但平时悟透生死、笑对病魔,于病房卧榻照样构思吟咏、作诗填词,即使在病情危急、面临“抢救”之际,竟然还能认真地琢磨、斟酌和推敲“格律”———
  填写诊单报病危,小车直向里间推。鼻腔氧气徐徐送,脉管糖浆滴滴垂。心测功能粘小饼,胃增消化灌稀糜。遥闻低语还阳了,游戏人间又一回。
  生死关头,诗人没有惊慌,没有害怕,没有哀求,而是闭目默诵诗句,并在内心郑重其事地恳请“内行”读者原谅———千万不要苛求、苛责自己的马虎草率……
  病好了,诗又作成了,走出医院大门的启功先生像是凯旋的战士,一路长啸高歌———
  浮世堪惊老已成,这番医治较关情。一针见血瓶中药,七字成吟枕上声。屈指算,笑平生,似无如有是虚名。今天阔步还家去,不问前途剩几程。
  ———《鹧鸪天·就医》
  遇见这样天真无邪、“舍死忘生”的“老小孩”,世上即使真有“病魔”和“阎王”,恐怕鼻子也要被气歪,最后只好束手无策、退避三舍了。
  其实,启功先生的“乐观、豁达与超然”不过是他调剂情绪、排遣烦恼、化解忧愁的手段,也仅仅是其复杂性格的一个方面。每当夜深人静之际,渐入耄耋晚境的诗人独对孤灯往往难以成眠;他神游寰宇,回顾平生,检点旧事,追思患难与共却先他而去的老伴,刻骨铭心的深情厚意和着汩汩血泪,每每化作凄绝动人的诗句:
  病床辗转忽经旬,
  耿耿深宵百苦身。
  去世来生谈总妄,
  哀多乐少历曾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