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7期
爱的魔力
作者:赵丽宏
1911年春天,一个阴郁的黄昏,在智利中部的小城斯冷纳街头,突然响起了一记枪声。枪声中,倒下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人们闻声赶来,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支手枪,发热的枪管还在冒烟。年轻人失神的眼睛怅望着天空,脸上笼罩着悲伤和绝望。这个青年是谁?他为什么要自杀?人们在他的衣袋里发现了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有他的名字:罗米里奥·尤瑞塔,写这张明信片的是一位姑娘,名字是加勃里埃拉·米斯特拉尔。明信片的内容很简单,文字也极冷静,是一封拒绝爱情的信。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出爱情的悲剧,会成为一个伟大诗人走向文学的起因和开端。这位写明信片的姑娘,三十多年后登上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成为“拉丁美洲的精神皇后”,成为闻名世界的诗人。
米斯特拉尔十七岁那年遇到年轻的铁路工人尤瑞塔,两人真诚相爱,却又因志趣不同而分手。尤瑞塔对米斯特拉尔念念不忘,然而米斯特拉尔不愿意和纵情酒色的尤瑞塔重新和好。痴情的尤瑞塔竟然走了绝路。尤瑞塔的死,在米斯特拉尔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在哀伤和痛苦中,米斯特拉尔找到了倾吐感情、诠释灵魂创痛的渠道:写诗。她创作了怀念尤瑞塔的《死亡的十四行诗》,诗中那种刻骨铭心的爱,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真情,使所有读到它们的人为之心颤。她在诗中写道:“我要撒下泥土和玫瑰花瓣,我们将在地下同枕共眠。”“没有哪个女人能插手这隐秘的角落,和我争夺你的骸骨!”她以这组诗参加圣地亚哥的花节诗赛,荣获第一名。人们由此记住了她的诗,记住了她的名字。
《死亡的十四行诗》充满了孤苦哀伤的气息,犹如绝望的爱情誓言。米斯特拉尔一生未婚。据说,除了尤瑞塔,她没有再爱过第二个男人,然而爱情却成为她毕生讴歌的主题。她在《我喜欢爱情》中这样写:
它给你缠上长长的绷带,你必须忍受创伤。
它献给你温馨的翅膀,你却不知它飞向何方。
它走了。你将神魂颠倒地尾随,尽管你发现:
你必须追随它,直到死亡……
作为一个杰出的诗人,米斯特拉尔并没有无止境地沉浸在个人的哀痛中,由痛苦而产生的爱,如同在风雨中萌芽的种子,在她的心中长成了一棵枝叶葳蕤的大树。这棵大树,向世人散发出智慧的馨香和博爱的光芒。米斯特拉尔在她的诗歌中讴歌男女间的爱情,也歌颂母亲和母爱,歌颂孩子和童心,歌颂气象万千的大自然,她把爱的光芒辐射到辽阔的地域。她的诗歌,流露出女性的温柔和细腻,表现出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爱人,爱生活,爱自然,这些就是她的诗歌的永恒主题。我读过她的散文诗《母亲之歌》,在诗中,她把一个女人从十月怀胎到生下孩子的过程和柔情描写得婉转曲折,动人心魄。读这样的文字,使人感受到一颗善良的母亲之心是多么美丽动人。在她之前,大概还没有一个作家把女人的这种体验表现得如此深刻,如此淋漓尽致。发人深思的是,写出这作品的诗人,自己并没有生过孩子,没有当过母亲。其实,其中没有什么秘密,因为米斯特拉尔胸中拥有作为一个女性的所有爱心。1945年,米斯特拉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奖状上以这样的话评价她:“她那由强烈感情孕育而成的抒情诗,已经使得她的名字成为整个拉丁美洲世界渴求理想的象征。”对于这样的评价,她当之无愧。
读米斯特拉尔的诗歌时,我很自然地会想起另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智利诗人聂鲁达。如果说,米斯特拉尔的诗是人类女性精神的美妙结晶,那么,聂鲁达的诗便是雄浑刚健的男性气质的荟萃。然而他们两人诗作的内核是共同的,那便是对人和自然的爱,对真理和理想的追求。智利这片狭长而多彩的国土,哺育了两位这样杰出的诗人,这是智利的光荣。
米斯特拉尔也常常使我联想起中国的一位了不起的女作家:冰心。六十多年来,冰心始终以博大而细腻的爱心面对世界,面对读者,使无数人沉浸在她用纯真高尚的爱构筑的艺术天地中。冰心的声音,也是中国知识分子和中国文学良心的一种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