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6期

刻满文字的“无字碑”

作者:周 玮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编纂辞书的国家,西汉时期的《尔雅》和东汉末的《说文》,便是规范汉语言文字这条绵长河流的滥觞。但时至今日,语言文字在使用中产生的混乱与不规范现象却俯拾皆是,比如“莫名其妙”与“莫明奇妙”混用,将“橘”字错误地简写为“桔”等。除了这些,还出现了一些新鲜的词汇,如“鼠标”、“作秀”、“电子邮件”、“人妖”、“病毒”、“艾滋病”、“非典”等等。
  
  白手起家
  
  为了维护汉语言文字的规范性、信息性和活泼性,编写一部为语言文字规范服务的现代汉语新词典的设想,1987年就被提出来了,但当时的力量和条件不成熟。直到1992年春,吕叔湘先生把曹先擢和李行健请到家中,让他们一左一右坐在身边,说:“词典还是要编,现在也可以做了……”于是,编写词典的编写组召开论证会,培训编写人员,收集词条,注释词义,忙碌一年多后,《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的第一稿出来了。但大家在兴奋之余很快发现太粗糙,推翻重来。于是总结经验重振旗鼓,业余搞不行,就主要依靠离退休的老同志;分散搞不行,就把大家召集到一起。1995年,编写组在北京、天津、石家庄分别设立了编写点,后全部集中到北京,几经搬迁之后,来到了国家语委大院内的一幢小楼。人最多时,有三十多位住在这里,两人或三人一间,既是卧室又是工作室。
  床是四个凳子上放块木板搭起来的,床脚不稳就垫块砖;后来有了些写字台、沙发,也是从别的单位淘汰的办公用品中“捡”回来的。说到起步时的艰难,主编李行健说:“开始时经费很少,只能管大家的一日三餐,很多老专家是带着退休金来到编写组的。他们一不用国家编制,二不靠国家拨款,在自力更生基础上白手起家。”
  
  咬文嚼字
  
  编写组成员的生活一如房间里的陈设般简单:一张床板、一张写字台、一个书柜。心无旁骛的他们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着自己要辨析解释的每一个字词,每天吃饭、睡觉、散步,都在思考自己手头的工作。有的老专家甚至半夜惊醒,说自己梦中为某个词语的释义跟人争论不休。“咬文嚼字”成了每个人乐此不疲的习惯。曹先擢先生编写一个“打”字的释义,整整花了3个月的时间;为了“授权”和“受权”这两个词的辨析,专家们从语料库中分别查了三百多个句子……
  
  追根穷源
  
  规范,是“规范”辞书的首要特点。为了执行有关科技术语和计量单位的规范标准,《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将原释义中的“白血球”改为“白细胞”,“心肌梗塞”改为“心肌梗死”。不少语言领域尚无国家的规范标准,词典便通过释义和例句等的示范性发挥引导作用。比如成语“空穴来风”,已有词典中有的注释为“事出有因”,有的注释为“无稽之谈”,还有的注释为既指“事出有因”又指“无稽之谈”,释义纷纭使读者无所适从。按照社会约定俗成和因势利导的原则,词典将其注释为“从前指事出有因,现在指无稽之谈”,用概括的词语分清了历史与现在,便于读者理解和使用。
  词典还在有些词条的末尾伸出一只生动的“小手”,用图标方式进行“提示”。这样既从道理上讲清了有关规范的情况,也达到了积极干预语言生活、推进语言文字规范的作用。比如辨析“连”和“联”的用法异同时,词典提出“‘连’侧重相接,‘联’侧重相合”,“连日、连年、连续、连接、株连、牵连”等词语中的“连”不要写作“联”。又如,“像”跟“象”作名词用时,究竟什么时候用“象”,什么时候用“像”,“提示”也作了明确的界定,解决了人们使用中的困惑。
  专家们力求从语言文字的历史渊源出发,亲手梳理每一个字、每一组词的身世经历,使其“来路”清晰。
  
  甘于寂寞
  
  许嘉璐先生形容这部词典的编者坐了十年“冷板凳”。但编写组的钮葆先生说,甘于寂寞的人,未必真的寂寞。从经年累月的艰苦劳作中,他们找到了与自己心性契合的营养,一个个汉字、词汇以及字词所蕴涵的文化含义,皆被他们当成自己的“珍宝”深藏在心底。这就是对他们最丰厚的奖赏。
  “弄明白一件事情背后的道理,比当一回波斯王都快乐”,这句阿拉伯的谚语道出了他们从这项工作中得到的乐趣。应雨田先生是湖南常德师院的老教师,1998年3月,接到编写组的电话,这位研究方言词汇的专家便直奔北京。“编写组不拘一格、用人所长。我是偏僻学校的无名小卒,来到这里几个月后就担任了副主编。”右眼几乎失明的他,每天工作到晚上十一二点,逢节假日有时整个楼道只有他一人。
  “快马加鞭一夜还”,“盼望着胜利归来的侦察员”,走廊里不时传来的这两句京剧唱词,唱出了编写组的两个“典故”。外地同志每年有寒暑假共两个月,北京的同志则每周末休息两天。可由于放不下工作,北京的同志往往周末只在家里呆一夜,换洗了衣服,第二天一早就回来了。于是大家以《四郎探母》中的“快马加鞭一夜还”来戏称。每逢寒暑假,人回家心仍牵挂,他们留心捕捉一切与词典有关的细节。一位广东同志探亲回家,听说附近产“橘红”,经了解原来是一种植物,而不单是指果皮或颜色。当他带着这一词条的新释义“胜利归来”时,大家戏谑地称他为“侦察员”。
  11年过去了,吕叔湘、李荣、张清常等几位先生先后作古,刘钧杰、曹聪孙、赵丕杰等几位专家也病痛缠身。副主编季恒铨激动地说:“一个人能干成一件半件对国家有益的事,就无愧此生。”季先生含着泪水告诉记者:“做这件事时,每个人始终怀着一种伟大的冲动,因为他们从事的是一项没有刻上自己名字的纪念碑式的工作,他们雕刻的是一尊排满文字的‘无字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