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6期

老常二三事

作者:薛瑞萍




  读《挪威的森林》,印象最深的,是钢琴教师玲子。人性中脆弱与坚强的两极,在她身上不可思议地集中体现。“脸上细密的皱纹布满,使玲子显得美丽、动人。”———村上春树如是说。
  “怎么会呢?女人的脸当然是光洁更好看。”朋友大惑不解。
  “这正是村上春树的非凡之处啊。有一种人,老了更有韵味———想想张艾嘉,想想我们老常!”老常其实不老,还不到半百,可是头发已经花白。“这是遗传作用,我的母亲和外婆都这样,过五十就满头雪白!”
  “到那时,您就更有风度啦!”我说的是真心话。瘦削然而匀称,仪表严整,腰身挺拔,憔悴中透着说不出的清高和大气———威慑所至,连那最野的男生到跟前都不敢炸刺儿。
  你能想像吗?就是这样一个端庄之人,也有得意忘形的时侯。
  一帮学生聚会,恭请老班主任参加。活动中,早已成家立业的男女一口一声“老人家”,奉承得她如仙如醉,飘然忘形。临了,学生们还赠以凑钱买来的金戒指———于是,聚会归来,从不穿金戴银,从不散扯闲聊的老常就竖着那根金光闪闪的指头,从中学组到小学组,从这间办公室到那间办公室,一一招摇了个遍!
  可笑吗?一点也不———这是真心付出的回报,也是人生优秀美丽的证明。教的时候尽可以作威作福,但当学生各飞东西,有几人能在他们喧嚣的心灵占据温存的一角,令其深深回望并思念?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是一个有着正常精神需求的人,你就无法回避对尊重和敬爱的渴望,当然,你也可以骄傲到不屑一顾,但那只能证明你感情的枯竭或酸葡萄心理。
  毕业班43人,升级时按统考成绩分班,快班25人,慢班18人。期中考试之后,再排名次,快班落到25名之后者降至慢班,慢班考生在25名之前者,升入快班———是为体现竞争机制的“滚动管理”。二班各科进度都比一班慢,升入快班的“新同学”怎么办呢?儿子拍着胸脯大打包票:“我敢肯定,七位教师只有常老师一人会给他们补课。”
  这话当天就得到验证。“我没说错吧,今天下午一放学,常老师把他们四个留下了。”
  正是因为放不下学习吃力的“差生”,和其他各科相比,老常的英语进度是最慢的。对于我儿子这样的“尖子”来说,这当然不利。但是作为同行,我从心底里敬重她:只要是自己的学生,她就一视同仁地对待;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在吃力者身上所花心血要格外多些———全不管社会评价只重“尖子”这一头,一点也不考虑“值与不值”。
  老常还带着小学的英语。她尽心尽力地教,却从不测验———“不就那点东西吗?26个字母,少少几个单词,简简单单几句短语。掰开了又揉碎,挖空心思地考,有什么意思?只会挫伤大多数人的积极性。刚在启蒙阶段,一时半刻的高低能说明什么?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如就这样盖着葫芦摇,一呼隆边学边玩的好。”
  领导却不这样看,辛辛苦苦地串联了几个“兄弟学校”,组织起小学统考———英语也不例外。一向好说话的老常变得很不通融:“对于小学阶段而言,英语教学最重要的是培养兴趣,你们这样做其实是害了大多数学生。八字不见一撇的事情,这么急着把小孩子分成三六九等干什么?以后考的日子多着呢。随你们怎么说,反正我是坚决抵制———监考、阅卷、统分、评讲,我概不参加!”
  苦口婆心的说服告败,老常的考务由别人代劳。
  以前没有见过,以后也不会见到,普通教师敢于对自己的“份内工作”如此强烈抵触———要知道,她所教的中学英语,课业负担最轻。就这样,在进度比别人慢一大截的情况下,学生参加竞赛还获得了市级一、二等奖,成绩居20所子弟学校之最———在这“轻松取得”的成果背后,凝结了老常多少“额外”劳动?而这,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上学期,学校在初中部进行问卷调查。内容涉及教师授课态度、答疑辅导、作业量、作业批改、是否讽刺冷落“差生”等方面———老常得分最高。
  这令她颇为自得:“所有项目,没有一个学生打‘叉’!初三(1)班还在意料之中,能从初三(2)班得到这样高的评价,我感到特别高兴,觉得比当什么先进都有意义。”
  跟着来的就是年终评比。不管是论教学业绩还是比学生爱戴、教师投票,此先进都该非老常莫属,可是“评选”的结果却是花落别家。不少人愤愤不平,老常一笑置之,忙不迭为老常拉票的我一笑置之———拉票不过出于公心,我知道老常不在乎这个,她只是在凭良心做事。
  升入高中之后,儿子常常翻出毕业照来看。回回看罢,都要长叹一声:“我们常老师真显老啊———头发白成那样,脸色那么憔悴!”
  柔弱然而刚直,严谨然而慈爱。古人云:得遇良师,家门有幸。儿子,你是有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