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5期

佛祖送到异乡的哑禅

作者:冯彬霞




  那时我刚到法国,每天早上,丈夫把我送到学校后,就开50公里的车跨省上班去了。一整天,我得自己去面对新的生活和自己,总有一份说不清的失落和寂寞。我几乎开始怀疑我的选择———放弃国内的一切跟着一个法国人重新开始,就因为别人眼里的无限荣光和自己心里不大有底的爱。
  每天下课后,我都准时坐5:50的班车从市内回家,挑一个安静位置坐。那段日子里,我厌恶和任何人交流,无论是亲人还是陌生人。
  那天,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法国男人走到我面前,用手对着我比划,把他自己的嘴角往两边一拉,示意我笑一笑,原来他是一个聋哑人。这陌生人看出了我的落寞,使我顷刻间便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对着他淡淡一笑。他咧咧嘴开心地大笑起来,兴奋异常地对着我不断“指手画脚”。
  我对他摇摇头,表示我不懂手语,也不想交谈。我偏执地认为,语言尚不能彻底交流,手语交流就更不可能了。不想,他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放弃,反而坚持不懈地和我“交谈”。无奈中,我也只好试着对他胡乱打起手势来。他更加雀跃了,和我“谈”得更欢。我根本弄不懂他在说什么。我想,他也不清楚我都“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很高兴。他对我的手势是按他的意思去理解,我对他的手语也是按我的意愿去翻译。这样一来一往地“交谈”,我竟然开朗了不少。
  我这才意识到,一个人如果没有朋友是多么的可怕,也许,这个陌生人和我一样是寂寞的。我们的寂寞都说不出来,不同的是,他是因为聋哑,而我不是。他不但聋哑,而且长相丑陋。望着他的脸,我总是难过地想这个男人上辈子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上天竟要如此惩罚他,不但让他这一生不能说不能听,而且还要让他长得不堪入目。
  他始终都在“说”个不停,不给我任何胡思乱想的机会。当我一陷入到自己的世界中去的时候,他就拍拍我的手,把远处的事物指给我看,然后兴高采烈地比划着,像在告诉我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我顺他的手看去,不过是和平日所见无二的景象。从这些简单平常的景象中,我看不到快乐,而他却手舞足蹈,快乐无比。
  我很受触动,他聋、哑,而且丑陋,可是他有快乐。和他比起来,我好像拥有更多,不聋,不哑,容颜正常,可是,我并不快乐。人有的时候是多么的不知足呀!我拥有了这么多,可是我还要不快乐。
  这以后的每天里,当我坐车来来去去的时候,都要把他曾指引给我的景物反反复复地看,希望能看到他想展示给我的快乐。一遍、两遍、三遍……我终于从这些平常的景象中看出了生活的真谛:简单是美,尽其在我。我看到了快乐,我笑了,像那个聋哑的陌生人那样开心地笑了。
  慢慢地,我从生活的阴郁中走了出来,充满希望地面对我的生活。我每天依旧会不断遇到陌生人,按法国人的习惯,不理睬别人是不礼貌的,是毫无教养的表现,所以,我要应对那些问路、借火、要钱甚至公车上坐在对面唠叨抱怨的他们。对我而言这些都是萍水相逢,过后就忘了,但是,那个聋哑陌生人却始终在我心中。
  当我对生活感到困惑时,他总是浮现在我眼前,把我一次又一次地引向一个简单的世界,教我学会用一双简单的眼睛去看生活。我常常想,这个陌生人一定是佛祖送给我的一道哑禅,让我的眼睛可以拂去尘世的烦恼,直视平常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