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3期
在路上
作者:姜广平
我穿过江苏、上海、浙江、安徽、江西、湖南,然后又穿过广东,这以后才在一个炎热的中午到了珠海。那时候,我满身满心的疲惫。珠海的情侣路大名在外,我早就想一睹芳容了。旅程中我就在不断地想像,我非常诗意地想像着我在珠海的生活,想像着我将在珠海大红大紫飞黄腾达。现在,我终于可以非常悲壮地走在情侣路上了。但我的身边没有我的女人。我的女人还留在内地。看着茫茫海域,迎着阵阵海风,我的心绪莫名其妙地茫然而凄凉。
我进了一家由武汉人创办的私立学校。我的性质没有多大的改变,还属于“灵魂工程师”那一类人。但生活方式、思维习惯却有了很大的不同。炎热的天气、繁杂的教务常常使我想起内地一灯如豆的宁静,想起我心爱的电脑。在制作教案时,我时常抬起头望向又高又远的南国的天空。这时候,我就在想一个我实在搞不懂但却又是非常简单的问题:我来干什么?
我想起刚到珠海的那一天:当我的一双脚蹭到珠海的地面时,我最急切的愿望仅仅是洗一把澡。什么伟大的想法都在我的脑海里消失殆尽。后来我站到了水龙头下,任温热的水冲刷着我肮脏得有点发臭的身躯。我看着从我的胴体上随着皂沫流下的污水的时候,心里便有点凄楚难言,这时候我就想哭。这时候我想起了海德格尔。海德格尔说过:我们是一群无望的偶然的生物,被扔在了这个没有我们也必然存在的世界上。他独语般地说,人的存在具有一种问题的形式。我信这句话,我就是一具有问题的身躯。我时常问自己:我是谁?谁是我?我要走向哪里?我来这里干什么?
脑子里经常有问题折腾的人一定是一个活得很不好的人,也一定是一个很有点问题的人。但我清醒地知晓一点:所有的人都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如果没有问题那将是非常糟糕也非常可怕的事情。现在折腾我的问题是:当我抛却了过去的一切之后,我便再也无法停止动荡了。哲人说,人,应该诗意地栖居。现在看来我已经再也不可能诗意地栖居了。我会一直走在路上。最好的状态也只是有一个可能的栖止的时光。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诗意地栖居?当然问题还有它的另一面:过去我曾经有过什么诗意的栖居吗?
现在有一个非常时髦的语汇叫做主流社会。我不知道什么是主流社会,但我知道主流社会与精英群体是与我无缘了。进入主流社会,走进精英群体,客观上说是我们这些读了几天书的人的梦想。但几年的人生坎坷,使我渐渐地领悟到一点:像我这样生活在中国社会最底层的人民教师与自由作家,是很难圆什么精英梦的了。大学毕业分配无异于第二次投胎,而分配大权不在我们的手上,也就是说我们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十几年来,我在乡村一隅苦心经营文字,但最终变成铅字的也就那么十几万字。我的一个在《南京日报》工作的好友和我一样在大学时代就开始编织文学梦了。现在,他已经成为国内非常著名的作家了。他的一篇叫做《哺乳期的女人》的短篇小说竟然获得了鲁迅文学奖,他再也不是什么文学爱好者而已经是文坛上的重量级作家了。他对我的境况表示了很大的理解,也为我对文学的执著感动。他说,你真的很不容易!好歹我是用《南京日报》的信封投稿,而你的那些从乡村寄到都市的文稿很可能编辑先生们看都不看的。我对他苦笑笑,说,这就是命!
现在我总算走出乡村了,所以我很庆幸。虽然今后我可能将永远在水泥钢筋包围的马路上流浪,但毕竟我已经能够如铁凝所说我来到了流动不止的城市了。我可能一直在路上走着,但我也将能够更深入地走进人群,一直在走人生的长途。我想在我收获风尘仆仆、落寞疲倦的同时,我也会收获一笔丰厚的人生积累。我想过我的人生结局,有一点是会和所有人都一样的:我们或升入天堂或落入地狱。但有一点我将和很多人都不一样:那就是我永远有一种在路上的感觉。
这个感觉很好,在路上毕竟是让生命运动起来而拒绝了生命的静止。而且,我又清醒地知道一点,那就是,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有很多人和我一样,都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