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2期

“你不是贼”

作者:周远喜




  1980年,我读初中。
  那时,小镇上几位吃“国家粮”的子女也在我们乡村中学借读。他们吃的、穿的、玩的都让我们那些乡下的孩子眼馋,最让我羡慕的是他们的老爹老妈都给他们订了各种各样的杂志:《儿童时代》、《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可那时的农家偏偏是那么穷,而我对那些杂志却又是那么的着魔。为了能看到这些杂志,我总是不厌其烦、投其所好地同他们套近乎:摘野果、抓山兔、逮野鸡……想尽一切办法同他们换书看。最令人恼火的是小毛,他的老爹给他订了一本《少年文艺》。有一次,趁他上厕所忘了把《少年文艺》收进书包之际,我偷偷地看了几眼。乖乖,精彩的故事、离奇的情节、优美的语言……太有魅力了!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我才贼一般地溜回座位。一连好几天,我的魂仿佛被钓走了似的,一天到晚,头脑里老是翻滚着《少年文艺》的影子。
  可这小子偏偏不是个东西,对《少年文艺》“爱惜”得要命,轻易不借给别人。倒不是因为他爱书如命,而是因为他人缘极差,成绩又一塌糊涂。他是借《少年文艺》来调我们胃口。多少次,面对那酸酸的梅子、红脆脆的苹果、水灵灵的大蜜桃,他都强逼自己一次次咽下口水,还假装镇静地不为所动。我知道,他更爱看我们低三下四说好话的模样,以此来维持心理平衡。他还以此为杀手锏———拿《少年文艺》与我们换作业本抄。
  可我偏偏不买那混小子的帐,他也对我恨之入骨。但那《少年文艺》的影子挺不争气,不时在我脑海里翻飞,竟把我折磨得坐立不安。终有一天,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头脑中形成:那小子经常趁我不注意,悄悄地从我书包里拿作业,抄完后又偷偷地放回我的书包。他可以不仁,我为什么就不能不义呢?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趁那小子不注意之际,偷偷地拿走《少年文艺》,看完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一刹那,我被这个大胆而又聪明的计划惹得心花怒放。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每次,我偷偷地从那小子的书包中拿出《少年文艺》,四五天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他的书包。就这样一连看了他的四五期《少年文艺》,而那混小子却居然浑然不觉。
  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上体育课,趁体育老师不注意,我又悄悄地溜回教室。正当我如法炮制地从那小子的书包里掏出《少年文艺》时,门“乒”地一声开了,一声炸雷在我耳边响起:“好啊,好你个小偷。原来是你在偷我的书看!”血一下子涌入我的脑门,头脑中一片空白,我恨不得一下子从教室里蒸发。“求你,别嚷嚷!我明天给你带水蜜桃。以后你抄作业我保证不说。”我用哀求的眼光望着他,希望他能放我一马,我差点就要给他跪下去了。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贼”这个字眼足以让一个人背一生的黑锅,足以让一个人的心灵背负一生的十字架,足以压得一家人在当地无脸见人,无法抬头。“谁抄你作业,我偏要嚷。看啊,有人偷书———”
  全班的人仿佛一下子从地里冒出来,把我围得水泄不通。此时,我仿佛是一只被剥掉皮的山羊,可怜兮兮地吊在十字架上,任人嘲弄。
  吵闹声惊动了班主任王老师。她走进教室,制止了学生,然后,把可怜兮兮的我叫进办公室。
  “说吧,怎么回事?”
  我又羞又怕,哭着一五一十地坦白了“作案”经过。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七八分钟,仿佛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我分明看见王老师转过身去抹了一下眼泪。又好久,她才慢慢地转过身来,摸了摸我的头,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孩子,真难为你啦!不要多想。记住,你不是贼,你并没有拿他的书不还。你只不过没经过他允许就拿了他的书,这顶多只是有些不礼貌。记住,孩子,你不是贼!现在不是,将来也绝对不是。孩子,你要记住:抬起头来做人!走,把胸膛挺起来,跟我回教室!”
  教室里安静极了,50多双眼睛都齐刷刷地望着我和王老师。“同学们,大明不是贼。他只是太爱书了,没有经过小毛允许就拿去看了,这样做不礼貌,但他看完之后又及时地还给了小毛。如果你们认为大明是贼的话,那么我要问:小毛,小京,你们不是经常不经大明同意就偷偷地拿他的作业本抄吗,这是不是贼的行为?记住,今后谁要是叫了大明一声‘贼’,我会毫不客气地揍扁他。小毛,你要是不信,你就来试试?”老师威严地逼视着全班,逼视着小毛,又朝小毛走了几步。我们没有料到:平常温和慈祥的王老师这时竟然会这么凶。
  以后每月,我的书包里都会被悄悄地塞进一本《少年文艺》。我知道,那一定是王老师悄悄放进去的。我读懂了王老师的意思———她希望我能成为一位作家,一名靠笔杆子吃饭的人,为我自己,也为小山村争一点光。
  遗憾的是,我最终还是没能成为作家,而且这一辈子恐怕将与作家无缘。17年前,我坚定地“锁定”了与王老师一样的职业,任人怎样劝说都不为所动,一干就是15年。而今我已成为一名挺优秀的教师,也相继有一些文字变成铅字。我知道,我之所以选择教师这门职业,还缘于《少年文艺》,更缘于王老师对我影响。
  (作者地址:湖北省宜都外国语学校 邮编:443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