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2期

别叫我老师

作者:杨 鹏




  我一直在打听有关陈思的消息,直到去年深秋,昔日的老同事来电告知,他已考上哈尔滨工业大学,我心中的愧疚才略有减轻。
  陈思是我在高峰村小教书时的学生,家里虽穷,但人很聪明,被众生美其名曰“陈满分”。我也常因此而骄傲。其实,不仅他出色,全班34人,除那个又黑又瘦的陈小娅有些“丑小鸭”的味道外,个个都是好样的。五年级期末统考,该班数学科平均分高达91分。这在镇上一时成了新闻。
  不过,我并不因此而沾沾自喜。我深知,上级的肯定、社会的赞许绝不会光停留在你这点平均分上,关键还得看你这班今后能有几人考进镇上的中学。为此,我追求的目标是升学率要达100%!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使出了浑身解数。
  但我还是放心不下那个陈小娅,担心她一旦失手,便毁了我那近乎完美的计划。于是,我找来自己的得意门生陈思面授机宜:“陈小娅家里很穷,如果今年考不上,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读书了,老师希望你能在关键时刻帮帮她。”最后这句话我说得很慢很重,见陈思高兴地点头,我才放心地让他去。我想,响鼓不用重锤敲,像陈思这等冰雪聪明的孩子,他应该听得出老师这话的弦外之音吧!
  我静静地等待考场传来的好消息……
  考完那夜,月明风清,我班举行告别晚会。别看我平时一脸冷血,真要与这些我心爱的孩子挥手,心头总是别有一番难受的滋味。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晚会在一首《难忘今宵》中落下帷幕。我与同学们挥泪道珍重,临走时却听到陈小娅嚎啕的哭声。当我得知她是因为今天应用题全没做时,顿觉一阵心凉。
  陈思忙跑过来想解释。我一见到他就血往上涌,我记得当时他只喊了声“杨老师”便被我一阵痛骂:“别叫我老师,我没你这样的学生……”
  过后,我隐隐觉得当时对他的态度有些过分。但我想,你陈思也太不象话了。老师平时待你不薄,你没钱上学,深圳爱地集团公司给我班惟一的贫困生捐助指标我都争取来给你,你吃不饱我也没少给你开小灶,但到关键时刻,你就不买老师的账啦!
  这个假期,除陈小娅之外,其他同学都领到了录取通知书。那天,陈思到学校找我,向我索要深圳爱地集团公司的通讯地址。我猜想,肯定是没钱上学又求我来了,你这知恩不报的小人!刹那间,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嚎啕大哭的陈小娅,顿时便没了好脸色,一气之下,冲口而出:“你有事晓得找杨老师?不知道!”说完转身进屋。
  后来,我得知他是一路哭着回去的,我不免有些后悔。仔细想来,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何况他还是个孩子。但这点悔意随着新学期的到来便慢慢淡忘了。
  我继续挥舞教鞭在那个山村驱赶寂寞。一天,校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递给我一个信封连声夸赞“干得好”。我一看他满脸的阳光就知道准是好事。取出一看,有两封信。一封是陈思给爱地集团公司去信的复印件,大意是说,他很感激爱地给他的帮助,他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同时他还说,他有一个好同学陈小娅家庭十分困难面临失学,他要求把捐助他的指标转给陈小娅。另一封信是爱地集团公司写给学校的。他们已决定再增加一个捐助指标给陈小娅并希望她好好学习。看完这些,我内心一阵翻江倒海,堂堂七尺之躯第一次当着人泪流满面。
  我对自己当初的行为深深自责。我拷问自己,你怎么能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去摧残本属圣洁的灵魂?一段时间里,我脑海中时刻闪现两个孩子的泪水,它就像一锅沸腾的油,时刻煎炸着我,让我疼痛,让我悔恨。我不知道,那颗被我伤害的心灵能否重新站立起来。
  次年春天,我出席了全县优秀教师表彰大会。接过那本鲜红的荣誉证书,我觉得它像一把沾满血腥的讽刺之剑,直刺我虚荣与功利的灵魂,让我伤痛无言。那是以升学考试为指挥棒的教育见证,这种教育的弊端不仅摧残了学生的心灵,同时也扭曲了教师的心灵。
  后来,我调离了那所学校,又远离了那个小镇,一直没见过陈思。我只想告诉陈思,你就像我当年骂你一样痛快地骂我一句“我没你这样的老师”吧!
  别叫我老师,真的。这样,我或许会好受些。
  (作者地址:贵州省松桃县永安教辅站?摇 邮编:554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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