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1期

几时不再叫我为“老师”

作者:梁增红




  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校长让我担任四年级班主任。凭着年轻人的血气方刚,我很快以“严厉”在全校师生中赢得威信。不仅本班学生俯首贴耳,而且外班学生见了我也敬畏三分。
  可是有一次,我的这种权威却受到了挑战。
  那天下午,我正为学生犯了错误而大发雷霆,全班同学正襟危坐,接受着我狂风暴雨式的洗礼,即使其他班级已经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从门口经过,我班学生也照样纹丝不动地坐着。我见效果已经达到,便收拾好物品准备放学。
  突然,一个六年级的学生从后门探进脑袋,而且还有暂时不想离去的意思,大概是想看热闹。我看教室后排的同学好奇地朝他张望着,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怒火:
  “你是哪个班的,请你出去!”
  其实,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校大名鼎鼎的刺头,我的明知故问,就是想让他知趣一点:“你算老几,居然敢到我面前摆威风?”
  “哼,这么凶,你又不教我,谁怕你?”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教室的后门传来,分明带着挑衅的意思。
  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我不好发作。因为我知道,如果处理不好,他跟我对着干,那会让我在自己的学生面前颜面全无的。再说了,他说的也是实话,我再怎么严厉,也鞭长莫及管不到他,权衡利害,只好先忍下这口气。心想:好小子,你等着,总有你落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会连本带利加倍奉还的。
  不久,校长见我的工作非常认真负责,卓有成效,破例在学期中途让我换下了原来六年级的一位老师。当我陶醉在升任毕业班老师的喜悦中时,猛然间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我终于有机会教那个刺头了,也就是说,我可以名正言顺修理他了。
  这家伙果然不争气,不仅学习成绩差,而且行为习惯也令所有老师头疼。我初次到班上课时,暗中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他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似乎以前没发生过什么。也难怪,这种小动作在他看来也许就是家常便饭,或者说是小儿科不值一提。我多么希望他立即跳起来制造一点小麻烦,让我抓住一个机会,燃起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把他作为反面典型给全班同学来个下马威。可是没有,可能是他对我早有耳闻不敢贸然出手吧,我暗自思忖。
  可是,好景不长,他终于应了那句俗语“兔子尾巴——长不了”,有些按捺不住,开始搞起了小动作。一次午休,他不仅自己不休息,还拉住别人讲话,我数次用目光暗示他,而他置若罔闻,视若不见,依然故我。看他这毫不在乎的德性,我旧恨新仇一齐涌上心头,岂能再次容他在全班同学面前藐视我的权威与尊严?
  于是,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快速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衣领,使尽浑身力气将他拖到办公室,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被我摔倒在办公室的地面上。只见他全没了往日的威风,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气喘吁吁。说实话,他的身体是健壮而有力的,如果不是来个突然袭击,凭我这瘦弱之躯未必就能制服得了他,我也搞不清楚当时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把他连拉带拖到办公室的。看到他瘫软在眼前的一副惨状,我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我看他没有反抗的意思,就草草收兵,他聆听了我的一番大道理后唯唯诺诺地进了教室。
  从此以后,他果然收敛起来,再也没有发生什么令老师不快的事情,学习成绩和行为习惯逐渐好转,见面总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梁老师好”。我不禁为自己的成功教育感到高兴。
  无巧不成书。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位姑娘——现在成了我妻子的,竟然就是他的亲姑姑。转眼之间,我该结婚了。那一个良辰吉日,我按当地风俗准备好红包,待娶亲时分给妻子娘家的晚辈侄子和侄女。不一会儿,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从我手里抢过红包,甜甜地叫一声“姑父”后兴奋地跑开了。我手里还剩下最后一只,是谁的?
  我正纳闷:忽然见他从大人的身边被推着很不情愿地向我走来。我微笑着等他叫一声“姑父”,然后把红包给他。
  “梁老师……”他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听得却十分清楚。
  我怔住了,微笑在脸上凝固起来。
  “错了,现在应改叫‘姑父’了!”大人们见我有些不自然,连忙帮我解围,大声地怂恿着他重叫一声。
  他终于鼓足勇气,重叫了一声,然而我听到的分明还是“梁老师”。
  一直到现在,他也已经结婚了,还是没有改口。
  每当别人叫我一声老师时,我总是有一种自豪感。
  可是,当一声“老师”从他的嘴里对我喊出时,我却每次都如同一种痛苦的折磨。
  亲爱的侄儿,你几时不再叫我“老师”?
  (作者地址:浙江杭州市十五中?摇邮编:3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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