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0期

无法改写的高考志愿

作者:程 仲




  伴随着炎夏的热浪涌来,又到高考、估分、填志愿的时节了。
  高考对于教师来说,犹如农民盼来了秋收,劳累的身心里本应充溢着丰收的喜悦,而我却每每有一种怵惕的心绪。不是担心学生不能正常发挥水平,也不是焦虑估分结果不能尽如人意,而是因为自己曾经“指导”一位学生填写了一份令他终生痛苦的高考志愿,使得我至今悔恨不已。
  说来那已是1997年的事了。那年我任一个高三理科班班主任,高考成绩揭晓,我班有21名学生达本科线。这样的成绩,对于一所农村普通中学来说,确实称得上获得了大丰收。
  考上的学生陆续接到了录取通知书,他们个个欢天喜地,我们则天天酒醉身轻。最后一份录取通知书是一个名叫陈小平的学生的,他录取在本省一所师范学院数学系。那天中午,我在一个学生家吃酒,回来时走路就有些飘飘然,到了办公室门口时,看见陈小平蹲在廊檐下,像是等了很久。
  我把录取通知书递给他:“祝贺你,第一志愿录取的,××师院数学系!”与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喜笑颜开的其他学生截然不同,陈小平却一直哭丧着脸,似乎比没有考取还要苦恼。他没有拆看信封,低着头,站在那里,不停地用鞋尖刮着地面。看到这异常的情形,我有些不悦,忙问:“怎么啦,不如意?”停了半天,他才抬起头,:“我……坚决不去!”说完,转身就走了。“你——”又气又急,我一下子瘫坐在藤椅上,大口喘着酒气。而陈小平离去时满含恨意的泪眼,却又使我感到心慌,渐渐地,成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不禁想起填志愿时的情景。
  由于山高路远,那天,陈小平是全班最后一个到校填志愿的。他黝黑、清瘦的脸上沁满油汗,灿烂地笑着。我让他把估分的情况说一说,感觉数学的估分偏宽了些,作文的估分偏紧了些,总分大致相当,达本科线是没有问题的。
  我拿出志愿表,问:“第一志愿准备填什么学校?”
  他脱口而出:“××农大!”
  “什么?农大?”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心想:真是没有见识,农村的孩子还念农大,然后又回到农村来工作,那大学岂不是白考了!
  “你怎么会想到填农大呢?”
  “我最喜欢生物课了!”
  “填志愿可是关系到前途命运的大事情,这一填可就无法改写了。你可得慎重噢,你再考虑考虑吧!”
  听我这样一说,陈小平几次想说什么,最终都没有出声。我想,一个山里孩子,能有什么主见呢?志愿填不好,以后分配不到好工作,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再说,交志愿表的时间也到了,干脆,我就替他做主了吧。于是,我说:“填志愿嘛,主要是考虑以后分配工作的问题,不能以自己是否喜欢作为依据。根据我的估计,高中数学教师是目前也应该是以后都比较紧缺的,你就填××师院数学系吧!”
  陈小平一听,急了:“教书?恐怕不行……我,不会讲话……”
  “暂时不善言词有什么关系?到大学多锻炼锻炼不就行了?你又不是天生的嘴笨!按我说的,第一志愿填××师院数学系!”
  就这样,陈小平按照我的意愿填写了他的高考第一志愿。事隔一个多月了,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没有想通!
  幸好,陈小平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也可能是经不起家人的苦劝,最终,他还是按录取学校进了大学,这才使我一时悬起的心,又放下了。
  光阴似箭,转眼五年过去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与陈小平任教学校的校长坐在了一起。当我问起陈小平的工作情况时,校长很不满:“他教书?真是误人子弟!课堂上管不住学生,表达能力又不强,一急,就连话也讲不清了。每次考试,他班的成绩总比平行班低十几分,家长、学生意见都很大。不知当初高考志愿为什么要填师范,真是‘自己打灯笼,不知脚下黑’!”
  这天夜里躺在床上,耳边回响着校长的这番话,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陈小平填高考志愿时的苦脸、领录取通知书时饱含恨意的泪眼,想像着他在课堂上受着调皮学生欺负时手足无措的难堪,还有面对家长的反映、校长的批评、同事的冷眼时满腹委屈的无奈,我的心禁不住一阵阵绞痛。我懊悔当初剥夺了他填高考志愿的自主权,把他推入了深不可测的苦海,从而毁弃了一个人有可能长达一生的幸福。
  时光流逝,新一届毕业生又将面临高考志愿的抉择了。假如时光能在陈小平的生活中倒流回去,让他和我的这一届学生坐在一起,那么,我一定会鼓励他自主地、理性地填写高考志愿,嘱咐他自主地、坚定地把握好人生的航向。在人生的航程中,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是舵手,而不应该成为任由航船随波逐流的乘客。
  (作者地址:安徽省怀宁县秀山中学)
  责编:叶万军插图:董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