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8期
激怒制怒
作者：万 玮
杰伦进办公室的时候，大家都吃惊地看着他，刚才那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像一声惊雷，把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吓了一跳。杰伦的脸孔有一些变形，斜歪着头，眼中喷射出怒火。班主任老师怒吼的声音远远地从外面传来：你不要再回这个班级了！这个班级再也不欢迎你了！
这是我假想中的情景。我就是杰伦的班主任，这样的情景，我在心里描绘过很多次，每一次我都觉得很难收场。所以，我真的很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杰伦的失控是迟早的事，只是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发生。
杰伦的个子又高又大。在他眼里，可能我是老师，个子即使没他高也是一个大人；而在我眼里，杰伦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我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要是情绪不能控制要打人，我真的打不过他，我只能逃。在处理杰伦的问题时，我总是小心翼翼，首先设法安抚杰伦的情绪。
课间，杰伦又出了点事。杰伦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大概是哪位女同学笑话他了，他竟然去拧女同学的胳膊，把女同学拧倒在地！女同学的妈妈恰好来给女同学送东西，在女同学哭诉以后，训斥了杰伦，不料杰伦毫不示弱，竟然将母女俩一道骂，气得女同学她妈当时就跑到办公室里来告状，后面跟着一帮看热闹的学生。
晚上办公室里没人时，我把杰伦叫来。我轻轻地批评杰伦，你多让老师失望啊。杰伦有些不服气，是她先骂我的。那你也不能欺负女生啊，你连人家妈妈都骂。她妈妈也不是好人，居然说我是小流氓。杰伦的脸上隐隐又有了些怒气。我只好把要讲的话又咽回去。你为老师想想好不好？老师一直帮你，你却老是出难题给老师。杰伦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他是有了些悔意，还是真的觉得对我有一点愧疚？
据同学反映，杰伦平日所作所为，就是一个小霸王。班级里的学生没有敢当面顶撞他的，背后也没有。大概是那些男生同样很怕他吧，我想。可是，通过观察，杰伦也的确表现出一些向上的愿望。比如每次犯了错误冷静下来之后，杰伦都有内疚的表示。而且，在我面前，他基本还是能够控制情绪的。
我接班之前，杰伦就出过好几件大事，其中有一件是集体械斗，他准备了铁条。还好在最后关头被老师知道及时制止了。杰伦是一个典型的胆汁质的人，与别人有纠纷时，即使99%是他的错，但只要别人有1%的错，他也会强词夺理，怒目以对。
我力争在杰伦面前不犯错，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力争对杰伦不犯错，这相对比较简单一点。因为我从不对杰伦发火，所以杰伦从来不会跟我顶撞。和杰伦站在一起，我需要微微地仰起头——他长得越发的高了。
有一段时间，杰伦喜欢看武侠小说，看完了以后自己写。有一次上课写武侠小说被老师收去，当时就与老师吵了一场，被老师撵出教室。我当时不在现场，不知道杰伦是否摔了门。任课老师把收来的武侠小说交给我，他已经写了好几万字。我回来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杰伦依旧怒气未消。我胸有成竹，因为我了解杰伦。我把老师收来作为证据的小说本还给杰伦，杰伦的情绪马上就好了。温顺的杰伦看起来就像一只大猫。对老师来说，学生犯错之后心中有悔意的时候是一个最好的教育时机，我当然不能放过。我问杰伦，你觉得武侠人物要做江湖领袖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说，是武功。错了，我说，应该是人品。仅仅有武功而品德不好的人要么是江湖败类要么是魔头，要做领袖人品一定要很出众，不信你可以回忆一下你看过的武侠小说。杰伦听得很认真，他频频点头，我想他是完全听进去了。我确信此时的杰伦不会跟我翻脸，于是我开始历数杰伦平时品德不好的地方，比如说总是要嘲笑别人，比如说欺负女同学等等，一边说杰伦一边点头。我鼓励杰伦说，你这么聪明，首先要在学习上努力，成绩上去了，你就有了基础，然后，你在道德品质上要多下功夫，多帮助他人，改变别人对你的印象。到那时，你成绩又好，品德又好，在同学中自然就有威望了。杰伦听得两眼放光。
杰伦能听进我的话了，这是我的重大胜利。在杰伦面前，我的信心也一点点恢复起来，当然了，我仍然是很小心谨慎的。我开始一点点地批评杰伦，每次批评杰伦的时候都是万分警觉，杰伦一旦脸色不对马上就停止，或者稍作退让，我在跟杰伦打着游击战。杰伦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让着他；杰伦心情舒展的时候，我批评他，而且把以前没处理过的旧账都翻出来，等到我发现杰伦快受不了的时候，我抚慰他。我在一点点地提高杰伦的心理承受能力。
一年多以来，杰伦的成绩有了提高，并且保持得不错，毕竟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对杰伦的要求更高了，杰伦也不断地适应了我对他的严格要求。杰伦对我是尊重的，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可是，杰伦冲动的脾气仍然难以改正，一学期总有这么一两次，我仍会看到脸红脖子粗的杰伦，像一头发怒的雄狮的杰伦。因为杰伦，任课老师对我颇有微词，我迁就他太多了，也隐忍了太多。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猎手一样，一个优秀的猎手需要足够的耐心。
初二的杰伦个子越发高了，他看起来懂事多了。偶尔有点轻浮的时候，我只要微微地沉一下脸，他就会马上收敛。我对他的教导他记得很牢，不需要我过多的言语提醒。杰伦已经非常在乎我对他的态度了。可是，对于杰伦能否在别的老师面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仍然没有把握。我决定试试他。
我筹划了两天，终于决定在第三天动手。数学课开始了，杰伦像往常一样积极，我问了几个问题，杰伦都很快就有回应。对于杰伦的回应，我一反常态，毫不理睬，杰伦有些奇怪，但也只能忍受。接下来，是做习题册上口答题的时间了，我按座位顺序，一人一题一个一个叫过去，下一个就轮到杰伦了，杰伦也做好了准备，我却突然跳过他叫坐在他后面的一位学生回答问题，杰伦惊愕地看着我，我却不去看他，只是讲课，杰伦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了，但他还是在听课。接着，我提出一个比较有难度的问题，大家都在沉思，突然，听到一声“有了”，我抬眼望去，只见杰伦举起了手，我只当没看到，对大家说，哦，看来这道题目很难，大家一时想不出来……杰伦急坏了，忍不住脱口而出，老师这题我会的，应该这样做……不等他把话说完，我低低地喝了一声，你闭嘴！杰伦再也忍不住了，他腾地站起身来，他的脸涨得通红，他发怒了。老师你故意针对我。你站起来干什么？我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杰伦的脸孔气得变形了，他的眼睛又射出仇恨的光芒。你要不想坐着就站到后面去，不要挡住后面的同学！我毫不畏惧。杰伦呼地转过身，幅度很大地向后面走去，烈火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我却偏要火上浇油。别弄这么大声，要是想不通的话就站到办公室去，别影响大家上课！我大声说。
杰伦进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吃惊地看着他，刚才那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像一声惊雷，把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吓了一跳。杰伦的脸孔有一些变形，斜歪着头，眼中喷射出怒火。
这是我在心中描述过无数次的情景，如今终于成了现实！
我回到办公室，杰伦站在墙角。过了这一段时间，他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但是眼中仍含着怒气。我走到他旁边，轻轻地把他拉过来，坐在我的办公桌旁。看着他脸上的泪痕，我拿出一张餐巾纸，递给他。我笑了笑，轻轻地问，现在好点了吗？杰伦点了点头。其实你今天上课的表现非常好，思维很活跃，老师一开始冷落了你，让你受委屈了。杰伦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泪水溶解了他最后的一丝怒气，我连忙再递给他一张餐巾纸，杰伦接过去，小声说了声谢谢老师。
老师平时对你怎么样，对你好不好？你也看出来了，老师今天是故意试探你的，可是结果呢，你就当场跟老师顶撞，把老师平时对你的宽容全忘记了！你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还把门摔得那么响，你知不知道你犯的错误有多严重！一想到以前我是怎么容忍杰伦的，我也动了感情，有那么一瞬，我的眼眶也湿润了。我一连串充满感情的话语说得杰伦抬不起头来。
冷静下来的杰伦就像一只温顺的大猫，而自知犯下大错的他眼里满是可怜的光。发怒的杰伦蹦得越高，此刻的杰伦就跌得越重！我循循善诱，与杰伦一起详细分析了他情绪失去控制的每一个过程，杰伦的眼神有一些呆呆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经历了委屈、愤怒、狂怒、后悔、内疚这许多心理过程，他一时不能适应这个现实，我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来慢慢消化。
杰伦整个上午都呆在办公室里没有上课，我给他的惩罚是思考控制情绪的办法。在我的提示下，杰伦总结出了再生气时克制自己的方法：在心里默数1到30，如果还是不行就接着往下数，最多数到100气肯定消了。杰伦为找到这个办法而欢欣鼓舞。我和他约定，今天的事情不再追究责任，但是以后不可以再对任何人冲动发脾气。
我与杰伦之间的约定更加拉进了我们的距离，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完全恢复了正常。虽然我与他讲话时仍需要有一些仰视，可是我再也不用在心里描绘我们之间冲突的场景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是用数数的方法控制情绪的，但不管如何，杰伦再也没有当众发过脾气。杰伦成了一名用功读书的好学生，一直到毕业。
责编：薛农基插图：姚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