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7期
我的两部半《史记》
作者:张 港
我的第一部《史记》,得于当知青时同赶一挂大车的“二劳改”。他先是极不情愿地借我看过一回。后来,他回北京恢复了“大官”,临走时竟送给了我。
1977年,我顶着狗皮帽子,用被包着儿子,从山上下来了。我上大学了!我又能读书了!
一天,发现儿子的奶粉袋已经见底。上哪去弄钱呢?翻了所有的衣袋和抽屉,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我急得直跺脚。终于,眼睛回到那堆书上,称为家的屋子里,也就只是这些东西有可能变成钱了。
咬着牙,湿着眼,拣新的厚的,装了一旅行袋,背到一个大学门口。当年的大学生,穷得多与我相仿,蹲一圈不走,翻着,摸挲着,就是不肯掏钱。偏偏出了个“眼镜”,偏偏相中了《史记》。真是个行家,竟说出了这个版本的许多不足。讨价还价,还价讨价,终于成交。我从他手上抓到一把热乎乎湿乎乎的相当三袋奶粉的零碎钱时,看他得了情书似的翻着《史记》,一步一步离我远去了。
没钱急人,没书上火。没了《史记》,心上肝上全是火。于是,用白纸订了个大本子,把能见到的散篇断章抄在上面,希望能最后成个手抄本的《史记》。
乡下来了亲戚,住了几天。送走了亲戚,摆开家什,准备开始我的工程。可是那挺大个白纸本子,说什么也找不到了。我大叫不好:一定是让亲戚给拿走了。后来得到证实,我那一字一字抄的《史记》,让亲戚带上了火车,给一路拉屎的小孩擦屁股了。人家亲戚说,那玩意儿软乎乎的,用于揩腚是最应该了。我像是个冒出水面又挨了一棒子的溺水者,从此失去了上浮的勇气。
妻子干了个体,第一次挣回钱那个晚上,把几张大票子往我脸下一推,“给,拿去,买吧!”我一下子跳起来,连蹦仨高,手摸着了棚。“啊”的一声,噎在嗓子眼的苦闷全部吐了出来。
第二天,风和日丽,是逛大街的好时光。我急急奔到书店,直直冲卖书小姐而去。“要《史记》,来套《史记》!” 人家愣了, 别人买书都得翻翻看看,这位八成是有病,怎么像买土豆似的。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拿到日思梦想的《史记》,我狠狠给它一巴掌,“哥们儿,干嘛在这儿站这么多年,走,回家!”
我的第一部《史记》失于贫困,手抄的那半部毁于无知,现在看的这部得于爱人。愿爱书的人永远远离贫困,愿书能改变所有的无知,愿我的学生都钟情于书。
责编:龚凉冰插图:姚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