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7期

行吟在乡村与城市之间的蝉

作者:曾小云




  我相信我就像蒲公英一样,落到哪儿都能托起嫩绿的希望,株守一隅也能结出圆硕的梦想。
  
  三年前的暑假,告别了大学时光的金黄,带着满身的清纯和稚嫩,我回到了家乡。正当大家都在为找一个好单位而“热火朝天”地四处活动时,我静静地蜗居乡间,看看书,写写字,散散步,倒也过得清闲逍遥。
  一天中午,我照例在田间的小路上散步。微风中传来阵阵蝉鸣。我突然发现:蝉无论是栖于高枝还是处于低桠,无论是有人聆听还是无人聆听,都能放声歌唱,大声呐喊,向这个世界广播自己微弱生命存在的信号。我不禁想到了自己……回到房间,我赶紧写下了一首诗:
  风露淡花醪,缟裳轻缙袍。
  如能纵声唱,何计树低高?
  九月,我怀揣雪白的志向,越过寂寞的黄泥岗和烂漫的野花香,来到离家不远的一所初中。路旁的蒲公英像一群跳荡的音符在阳光下欢快地飞舞。我相信我就像蒲公英一样,落到哪儿都能托起嫩绿的希望,株守一隅也能结出圆硕的梦想。于是,我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地工作,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现实犹如石缝里渗出的水,慢慢滴穿了我坚强的理想。我性格耿直,敢于直言学校弊病,甚至在教工会上“顶撞”领导。领导把我看成一块难以剔除的心病、一块坚硬难啃的骨头。而且,我被公布为带班最差的班主任。我所带的两届初一级学生到初二分班时,都被拆得七零八落。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班被残忍地“肢解”,泪如泉涌。我忍不住与校长大吵一场。
  新世纪的春天如期而至,我们的工资却还悬挂在上世纪的枝头,迟迟不肯落到实处。我们几个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班主任商量好连续罢了两次课,都相继“流产”,受到严厉批评和下岗威胁。工资之于我们就像土地之于农民。没有工资,我们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把自己戏称为一辆性能绝佳却没有汽油的汽车。我时常想起那些与工资“绝缘”的日子。没有工资,我们打包牌也经常“烧庄”;没有工资,我们打麻将只好用钻桌底表示惩罚;没有工资,我们的伙食就像学生的作文一样枯燥无味。我常常回家里饕餮一顿。食堂里的稀粥犹如同事M的脸,照得见人影。吃不饱,夜难熬。一些年轻教师便把学生从校门口店里买来送给自己的年画转给店主,与店主讨价还价:一张年画换一个包子或馒头。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店主因年画脱销急匆匆地找到我,叫我把床上一大堆年画转给他。我死活不肯,即使饿死我也不会把学生送给我的新年礼物拿去换东西填肚子。
  没有工资,心中的爱情却不会推迟发芽,我万分迷恋M清亮如水的眼睛和仿若春暖花开的脸庞……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根本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工作上。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彻底放弃自己的梦想,熄灭自己的雄心。乡村的美丽景色缓解了我工作和生活的不如意,激起了我荡漾的诗情。春天,桐子花开满枝头。在一阵风雨过后,桐子花又贪婪地蔓延到5月的篱笆,大有侵占整个5月之势。美丽得让我心痛的桐子花,永远开放在我记忆的苍穹中。还有苦楝花。花朵似蓝,似紫,似白,雪似的纷纷飘落在瓦上、地上、孩子的头发上。暮春,校园四周的布谷鸟没日没夜地发出四个音节的鸣响,让我恍如回到了“处处闻啼鸟”的唐朝。夏天,蝉鸣成为乡村音乐的主旋律……就是这些大自然中细微、平凡如我的事物,点燃了我另一种激情。我在房间墙壁上贴上“睡前醒后读书 20分钟”的字条,在床上摆满了一整排书籍。有时,我把整个世界关在门外,边听悠扬的音乐边沉浸在书海中;有时,我把凳子搬到门外梧桐树下,边听蝉鸣边诵读诗歌。我从王维的诗中体会到“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孤独和遗恨,又从罗大佑的歌中感受到“野百合也有春天”的慰藉。夜晚,有美丽的虫子越过窗纱,造访我的陋室。我一一接纳它们,让它们陪伴我在稿纸上写下一行行诗句。两年来,我读了大量的书刊,创作了许多诗文,特别是诗歌。不时有同事进我房间,说:“你看这些诗写这些诗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我笑而不答,心里却暗暗思忖:总有一天会有用武之地的!
  2001年暑假,我已经到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地步。班里的期末考试成绩全级最差,M也因她爸爸看不起我这个教书匠等原因离我而去。就在那个停电的晚上,我在门前花圃的水泥地面上点燃几十支蜡烛,一边看着它们慢慢熄灭,化为灰烬,一边默默流泪。我就用这种方式来祭奠我那场刻骨铭心的风花雪月。梧桐树上所有的蝉都目睹了这一切,它们肯定也和我一样彻夜难眠。我决计要离开这个我曾经笑过哭过、快乐过痛苦过的地方,尽管我对这两年生活非常留恋。当时,城里正在选招教师。我特意选择了一所管理最严、工作最累、福利很低却大有前途的中学,向我的桐子花、苦楝花、蝉们挥手告别,把别人的冷眼、轻视、嘲笑统统抛诸脑后,我满怀信心和希望地走向通往三中的道路。由于精心准备和多年积淀的诗歌底蕴,我试教成绩获第一名。就这样我进了瑞金三中的大门,当了一名初一普通班的班主任。一切从头再来。我以旁人非常难以理解的热情和勤恳,扎实工作,锐意创新,取得了突出的成绩。我班班务工作做得极为出色,考试成绩也是第一,得到学校的高度赞扬。同时,领导委我以重任,让我有充分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而且,学校给予我丰厚的报酬和巨大的荣誉。我的作品发表于数家报刊,其中诗歌获得市作协首届优秀作品奖。我还被市教委任命为初一下学期和初二上学期语文单元测试的命题人。短短一年时间,我由一个“最不会当班主任”的教师变成一个全市十佳班主任;短短一年时间,我由“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地步走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短短一年时间,我由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变成了一个三中的“名人”。
  今年暑假,我重返故校。同事依然,房舍依然,梧桐依然,鸣蝉依然。但是,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蓦然回首,三年的光阴就这样在宛如流水的蝉声中悄悄流走了。
  回来后,抚今追昔,我又写了一首《咏蝉》诗:
  含垢隐微身,今朝小试音。
  莫愁闻者寡,只管放声吟!
   责编:叶万军
   插图:姚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