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6期
永远的伤痛
作者：何泉清
她很漂亮，是我大学毕业后执教的首批学生之一。
那时虽说已是老师了，可仍脱不了一股学生气，那些学生与我接触自然就没什么隔阂；再加上我上课采取的是新的教学方法，倡导快乐学习，学生非常喜欢听我的课。每每上课，课堂上都充溢着渴求知识的气氛和快乐的目光。可不久我就觉得那快乐的目光中有几缕忧郁，经过搜寻，便判断出了是她的眼神。下课时，我关切地来到她的身旁询问她的状况，她脸带勉强的笑容说没什么，可能是最近身体不太好无大碍。说完她赶忙走开了。这时有几位同学围拢过来，都说她一直都不是很开心，有时还独自落泪，可因为她很内向，不善与同学交往，问她又不说，也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我意识到她有难事，她说身体不好是在撒谎，可又不便跟着她去再问。对了，何不去找她班主任问问情况。带着这种想法，我走出了教室。就在我快到办公楼时，她追上来说：“老师，对不起！您晚上有空吗？我想找您单独谈谈行吗？”“行呀，就晚上七点吧。”我为她对我的信任感到高兴。
七点时，她如约来我宿舍。但她要求我对她的事保密，并说我是整个学校中第一个了解她的事的人。
她是个山村女孩。14岁读初一时，父母就把她许配给邻村一个比她大十岁连自己的姓名都不会写的傻子。为的是给她三十好几的哥哥换亲，以续祖宗香火。当时年幼的她并不知道“换亲”的含义，也不知道那个傻子将是自己未来的丈夫。17岁读初三时，她才明白了什么叫“换亲”。她大哭了一场，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好在老师的劝慰宽了她的心。老师说，只要她考取个学校，“跳出”山村，就可以退掉婚约，不嫁给那傻子。
经过苦读，毕业时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一所中等师范学校。
可那傻子家人却不同意她去读师范，怕她读了书有工作不回山村，不与傻子成亲。就威吓她父母道：要是她去读师范，立刻就退掉她哥哥的婚约。哥哥听了，吓得跪在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她不要去上学，去跟那傻子成亲。父母也哭着劝她看在祖宗的份上成全哥哥……她的心碎了。可老师同学都劝她一定要去上学，说考上了不去会后悔一辈子的，她也清楚这样的机会对她这样一个山村女孩是多么宝贵！况且她是山村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中的“秀才”。她执意要去上学，并以死相要挟。僵持不下，最后她被迫在双方家庭立下的毕业后就同那傻子成亲的“契约”上签字按手印。
来到师范学校后，年老的父母几乎每月来学校，他们不是来关心她的身体、学习，而是来劝说她不要变心要以家中的“香火”为重，毕业后就好好嫁给那傻子。哥哥也是常送钱提东西来校劝说她。她的身心都快垮了，所有的课程几乎都要补考才能及格……
听完她那声泪俱下的诉说，我心酸得很。我满怀悲愤地鼓励她说：“你是九十年代的青年，生活在婚姻自由的年代。不要用自己的青春、幸福作代价，去换取那愚昧的东西。你应该勇敢地冲破那种封建桎梏！”她呜咽道：“我何尝不想冲破那可怕的桎梏？但村里人那世俗的目光，父母那可怜的逼迫，哥哥那痛苦的乞求，我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孩子真正无可奈何啊，我渴求有人帮助我。”“我来帮你！”我毫不犹豫坚定地答应她，一心只想尽一个老师应尽的职责。只见她那忧郁的眼睛里立刻现出了光亮。
自此，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欢声笑语地融入了学校生活。我打心眼里感到欣慰。而且她每晚都会来找我，我为她补习功课，并尽我所能与她谈人生、说道德、论述美好的婚姻。
就在她去实习的前一天晚上，夜深了，我要她回寝室休息，她嘴唇翕动，好像有什么话说而又不敢说。在我的再三鼓励下，她终于红着脸对我说：“我爱你！真的，自打那天晚上对你诉说一切时就爱上了你。”她看我迷惑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我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对她说：“在我对你的关心支持中，只有师生或是朋友的友爱，根本没有情爱。”她哭了，哭得很绝望……她才19岁，人生之路还刚开始，何以就有这多不幸？我感到心一阵阵发痛，为自己没能正确处理好师生关系而悔恨，为自己的言行不知不觉伤害了一个天真纯结女孩的心而悔恨。
实习期间，我得知她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很是担心，就找了个理由来到实习点，但她不在，说是头痛请假回家了。她哪里是头痛，分明是心痛。几天后，她托同学送来了一张纸条，说对不起我对她的教育，并请我千万原谅她的错。还说实习结束时想邀我去她家。对于去她家，说实在的，当时我心里是有些害怕，如果没有她那晚的表白，我就不会有担心也不会犹豫，就在我为去她家这事犯愁时，上级单位要借用我去搞调研材料，有两三个月。随后这事就淡忘了。
等我返回学校时，她已毕业一个多星期。一天，我突然收到一封字迹很熟的信。哦！是她写来的。她的状况怎么样了，那时我才又想起了她的事。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就一句话：“我和他结婚了。”我知道“他”是指那个傻子。捧着信，我只觉头晕目眩，泪水直往下掉。如果当时去她家找她父母和那傻子家人做做工作；如果去请求组织的帮助；如果……我痛恨自己。
这事虽说已过去了十多年，但留在我心头的却是永远的伤痛。
（作者地址：江西师范大学数信学院02级教育硕士班?摇邮编：330027）
责编：龚凉冰插图：邵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