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5期

小鞋子

作者:钟国权




  忆起看过的印度电影《小鞋子》,田雁宁更是感慨:穷孩子,有时候真的连一双像样的鞋子也是奢侈品啊!
  
  校长拎着一双拖鞋从外面进来,背后跟着赤足的吕泽怀。“这吕泽怀,我已经多次警告,要他别再穿拖鞋回校,他还是屡教不改!”校长走到田雁宁跟前,将手里的拖鞋抛在地上,“今天,我要当着你班主任的面,将鞋子剪了!”校长的话前半句是跟田雁宁说,后半句话则完全是跟吕泽怀说的。
  学校本来没有“学生不许穿拖鞋回校”的校规,只是后来上头下来一个头儿,见不少学生都穿着拖鞋来回奔跑,颇觉不雅,便说学生穿着拖鞋,吱哒吱哒的,成何体统呢?头儿走了之后,校长便宣布了这一条新校规,并声称将之纳入文明班级评分标准里,凡有学生穿拖鞋回校,一律在该班的文明班评比里扣分。起初,不但是学生,即便是田雁宁也对此颇有微词。田雁宁始终觉得:学生不许烫发,不许染发,不许戴首饰,不许穿奇装异服,不许吸烟,不许喝酒,不许破坏公共财物,都无可厚非,但要求乡下的穷孩子跟城里孩子一样,似乎有点儿“饱汉不知饿汉饥”了。穿拖鞋回校,是会影响学习,还是会导致品德败坏?
  忆起看过的印度电影《小鞋子》,田雁宁更是感慨:穷孩子,有时候真的连一双像样的鞋子也是奢侈物啊!校长可不这么认为。他说:“不穿拖鞋回校,这是最基本的礼仪。稍高级一点的宾馆还公开声称,衣冠不整,恕不接待呢!学校是培养人的地方,绝不能因恶小而为之!”校长理直气壮,田雁宁还能说些什么呢?
  校长走回自己的位子,取来一把剪刀,当着吕泽怀的面,咔嚓两下就将拖鞋铰了:“回去告诉你妈,鞋子是校长剪的!”吕泽怀没有说话,只紧紧咬着唇,但田雁宁分明发现他眼里有泪水在滚动。田雁宁暗自叹息,盯着吕泽怀:“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怎么又穿拖鞋回来呢?”吕泽怀举袖抹了一下眼泪,咬着嘴唇说:“昨天上体育课踢足球,球鞋洗了未干。”校长冷哼道:“今天是鞋子洗了未干,但以前呢,你怎么老是穿拖鞋回来?”吕泽怀沉默了片刻,说:“我只有一双拖鞋。”校长说:“只有一双拖鞋!你不晓得叫你妈妈买吗?”
  吕泽怀忽然哭了起来:“我妈妈死了!”田雁宁跟校长面面相觑了片刻,校长小心翼翼地问:“是怎么回事?”吕泽怀抽泣着说:“上个礼拜,老师收缴了我的拖鞋,撵我回去叫妈妈给我买鞋子……妈妈在路上,被摩托车碾死了!”校长惊呆了!田雁宁也呆了。吕泽怀妈妈的死只是为了一双鞋子!田雁宁觉得他无形中做了一次杀人凶手。若不是他收缴了吕泽怀的拖鞋,若不是他警告说,“再穿拖鞋回来,我立即撵你出校”,吕泽怀的妈妈不会冒着狂风骤雨,赶去买一双鞋子,也就不会横死!田雁宁很是内疚。
  “吕泽怀,你回去吧!”校长挥挥手,让吕泽怀离开,然后默默地退回办公台。
  学生的作业簿送到办公室来了,是科代表苏媛送来的。“有欠交作业的吗?”田雁宁问。苏媛说:“吕泽怀。”田雁宁一怔:“是什么原因?”苏媛说:“吕泽怀不在教室,组长没能收到他的作业。”田雁宁想了想:“吕泽怀上哪儿去了?”苏媛说:“俞彪说他躲在厕所里哭。”田雁宁吃了一惊:“他为什么哭?”苏媛转头瞅了瞅远处的校长,低声说:“校长剪烂了他的拖鞋,他没有鞋子穿。”田雁宁顿时无语。他知道,吕泽怀的痛苦是源于他的粗暴跟校长的那一剪刀!田雁宁咬着唇,颇久才长吁一口气问:“吕泽怀还在厕所吗?”苏媛说:“大概是吧。”田雁宁沉吟片刻:“你回去吧。”
  厕所里没有吕泽怀。正在方便的俞彪回头问田雁宁:“老师来突袭,是想看看谁躲在厕所里抽烟吗?”田雁宁没有答话:“吕泽怀呢?”俞彪说:“我没见到他。”田雁宁皱眉道:“他刚才不是在这儿吗?”俞彪可恶地笑:“这里臭烘烘,非不得已,谁愿呆在这儿?”田雁宁转身要走。俞彪忽然说:“校长将吕泽怀的鞋子剪烂,太不该了!”田雁宁止住了脚。俞彪说:“幸亏老师你没这么做,不然大伙都要生你的气。”田雁宁说:“此话怎说?”俞彪不屑地说:“既然老师不爱我们,我们为什么要爱老师呢?”田雁宁心头一震,顿时语塞。是啊,既然老师不爱我们,我们为什么要爱老师呢?上课铃响,俞彪哇的怪叫一声,急急地扎衣束带,匆匆地跑:“田老师,我走了!”田雁宁喊:“小心一点,别摔了!”
  吕泽怀在教室里。吕泽怀神情呆滞地枯坐着,连面前的教科书也没有打开,发现窗外的田雁宁,也只是瞥了一眼,尔后依然一动不动。田雁宁目光转处,望见桌子下吕泽怀那双赤裸的脚,心情顿变复杂。田雁宁默默地转身离开。直至下班,田雁宁眼前仍不时浮现书桌下吕泽怀那双赤裸的脚。下班的时候,田雁宁不假思索,径直向鞋店疾步走去。
  翌日,田雁宁拎着鞋子径直到教室去,学生已经开始晨读。目光转处,田雁宁又望见桌子下吕泽怀那双赤裸的脚,很是刺眼。都已是初三学生了,还赤着脚上学。田雁宁想着,心里不禁有点儿酸。缓缓走到吕泽怀身边,田雁宁将手里的鞋盒放下,取出一双精美的皮凉鞋:“吕泽怀,你穿上吧!”吕泽怀神色很是惊惶,不知所措。田雁宁说:“这是我送你的。穿上吧。”教室忽然静了。学生们都不约而同地望着田雁宁和吕泽怀。吕泽怀脸色通红,眼里又惊又喜:“老师,我……”田雁宁道:“不必多说,穿上吧。”吕泽怀摇头说:“这不好!”田雁宁脸露不快:“怎么,不听老师的话?老师生日,你们不也送老师礼物吗?这鞋子,算是老师送你的礼物!”吕泽怀仍是摇头:“这不好。”
  “穿上吧,是老师一番心意!”俞彪开腔。吕泽怀回头望望俞彪,又瞧瞧田雁宁,犹豫不决。“穿上吧!这是老师的心意!”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喊。“穿上吧,不然,我不高兴了。”田雁宁低声哄吕泽怀。吕泽怀终于忍不住,泪水哗哗地流。田雁宁拍着吕泽怀的肩膀:“你是男子汉,别哭。”吕泽怀却哭得更欢:“谢谢老师!”教室里顿时掌声雷动。田雁宁察觉身后有人,转身一看,只见校长站在教室门外。校长的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看得出,袋子里也是一双鞋子。
  责编:叶万军插图:姚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