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4期

屈辱

作者:张中莉




  曾经受过一次羞辱,因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初二下半年,我们新换了一个体育老师,他刚毕业,姓孙,第一天上课就让我们全班围着操场跑两圈。我习惯性地从排尾走了出来,告诉他我有病不能跑。多年的疾病使我从未跑过一步路,不上体育课,这是我从小学一年级起便独享的“特权”。可是这次我刚一说完,孙老师好像有点意外,冷冷地说:“那也得跑!”我固执地站在那里,不跑。这显然扫了他的面子,毕竟是他人生历程中的第一次课。僵了一会儿,他便没好气地让我回了教室。
  教室离操场非常近,我能清楚地听见他与同学们的对话。“刚才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大家便说了我的名字。孙老师又问:“学习怎么样?”“挺好。”有人补充说,“说不定能考上大学呢!”孙老师则轻蔑地说:“就这样一个病秧子,还考大学,做梦去吧,起码体检就不合格。”我一听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14岁的我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羞辱。我难过了一会儿后,突然擦干眼泪,在心里狠狠地发誓: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会把身体锻炼得好好的,重新站在你们面前,我不仅要考上重点高中,还要考上大学。那时候,再来重重地羞辱你。我决定明天起跑步上学。
  可是第二天早晨开始跑的时候,我才发觉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地艰难。刚跑了几步,我的胸口便闷极了,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就靠在了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我几乎要绝望了,唉!就当个“病秧子”吧。可是不行,我又想起了孙老师那尖刻的话语。我咬着牙,又挣扎着跑了起来。跑了几步又憋得难受,只好改成慢慢地走。就这样,跑几步走几步,我生平的第一次跑步好歹算是坚持下来了。此后的第二天、第三天……我一直在和自己的意志做斗争。可是通向学校的路却是那么漫长,我几乎要绝望了。后来,我发现一个好办法,就是不断地为自己设定小目标。具体地说,就是把这段总路程分成无数个小段,每跑完一小段就停下来歇口气,这样一来,每跑完一个小目标,大目标就好像近了一些。
  初三时,我仍在坚持长跑,与此同时,我发病的周期大大延长了。中考时,我平生第一次通过了体育达标,同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我一下子想到了孙老师。我几乎忍不住要去见他了。可是……我决定在三年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再去见他。
  高中的三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长跑,无时无刻不在苦读。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我决定去见孙老师。我要告诉他,我这个“病秧子”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我甚至设计好了见他的情景:说完那些讽刺他的话,转身昂然而去,留给他一个骄傲的背影。
  初中的校园里很静,只有知了在叫,学校还没有开学。透过敞开的窗户,我能清楚地看到提前上班的老师们正在备课。我看到了孙老师!他正伏在桌子上摆弄着什么东西。他的旁边还有一些自制的简易教学用具,比如用水泥抹的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台子,在操场上摆出一些令人惊怕的形状让同学们快速从上面走过去,这就是他发明的梅花桩。他说战胜不了自己就会变成胆小鬼,他要培养大家的勇敢精神。后来他还屡屡在体育课上让大家到校外爬山,途中经过窄窄的小桥,桥下是湍急的河水。在他的一再训练下,同学们爬山时健步如飞,过桥时也不再胆战心惊了。
  又有知了在头上叫。我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头上那片天,突然有些羞愧。我想我似乎错了,如果没有孙老师的羞辱,我可能至今还是个“病秧子”,永远难以实现我的大学梦。也许我应该感谢孙老师,是他的负面激励使我勇敢地跑出了人生的第一步,而我却差点成了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羞辱是动力,跑出人生的第一步,前面就是湛蓝的天。我要感谢孙老师并且向他报喜。我拿着通知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孙老师……”
  (邸志坚荐自《辽宁青年》2002年第17期)
  责编:欧阳灼插图:连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