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顺应造化的真趣——道法自然




  

  万事万物,顺其自然最好。这是道家的态度,不像其他的学说,有很多自作聪明的规矩来摧残天性,违背自然。老子《道德经》第二十五章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家思想,一贯贴近自然,顺乎自然,悟自然之机,得自然之趣。

  庄子的《马蹄》一篇中曾说过:“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絷,编之以皁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筴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意思是说:马,蹄可以踩霜雪,毛可以抵御风寒,它吃青草喝清水,翘起脚就蹦跳,这是马的天性。虽然有高台、宫室,对马是没有用处的。到了有个伯乐出世后,他说:“我善于调理马。”他用烧红的铁给马烙印,又给马剪毛,削蹄,套上马笼头,勒上马缰绳,把它们关进马棚。这样,马就被他治死了十分之二三。他还不让马吃饱,不给马喝水,又叫马拚命奔跑,在马身上这儿整整,那儿治治,前面安上了马嚼子、装饰品这一套麻烦花样,后面又加上皮鞭子辟辟啪啪的威吓,这样更折腾得马死了一半多。

  寻常人常以马遇见伯乐为佳话,但庄子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马自由自在地在野外奔跑才是合乎自然的,而伯乐之类的人强行驯马被以为是有违马的天性的。庄子的思想中,常这样认为,他常觉得远古之时,人们无拘无束,以禽兽为友,憨厚无知,纯真朴实的年代最为理想。可惜,庄子的这些梦想却随着历史的发展变得越来越遥远,到了明清之时,桎梏越来越多,绳索越来越紧,以致于人们都变成了思想上的畸形儿,越来越丧失了天性、人性。龚自珍先生内心中恐怕就非常赞同庄子的思想,他在《病梅馆记》中写过: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予购三百盆,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疗之:纵之顺之,毁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缚;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以贮之。

  呜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这个文章中学语文课本里讲过,我就不译了。此处,龚自珍的文章和上面所引庄子的文章思想是一致的,不过龚自珍身当清朝禁锢愈显严密的时代,文中的悲凉愤慨更有过之。因此龚自珍先生也被当时视为狂狷之士,他二十六岁时曾写了本集子,称为《伫泣亭文》,送给当时的一位学者王芑孙看。王芑孙看了大跌眼镜,因为书中几乎全是激愤之语,是他这样“规规矩矩做人”的老儒不敢想像的,于是这王老儒边看边摇头,给龚自珍批道:“……至于诗中伤时之语,骂坐之言,涉目皆是,此大不可也。”可见庄子所说的“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一点也不假,信奉道家思想的人多少都有点不合世俗,被看成孤僻的怪人。

  笔者也是这样的思想,对于花草树木,都不喜欢将它们修枝捆扎。可惜现在园艺业也趋向西洋化,往往喜欢弄修剪整齐的草坪,剃了平头般的冬青黄杨,士兵出操一样整齐的树林,大失天然之趣。而中国的传统园林却不这样,中国的古园林讲究“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往往贴近自然,有浑然天成之感。我们看叶圣陶先生在《苏州园林》一文中写的:至于池沼,大多引用活水……池沼或河道的边沿很少砌齐整的石岸,总是高低屈曲任其自然。还在那儿布置几块玲珑的石头,或者种些花草:这也是为了取得从各个角度看都成一幅画的效果。池沼里养着金鱼或各色鲤鱼,夏秋季节荷花或睡莲开放。游览者看“鱼戏莲叶间”,又是入画的一景。苏州园林栽种和修剪树木也着眼在画意。高树与低树俯仰生姿。落叶树与常绿树相间,花时不同的多种花树相间,这就一年四季不感到寂寞。没有修剪得像宝塔那样的松柏,没有阅兵式似的道旁树:因为依据中国画的审美观点看,这是不足取的。……苏州园林与北京的园林不同,极少使用彩绘。梁和柱子以及门窗栏杆大多漆广漆(广漆,天然漆的一种。由熟漆或生漆和熟桐油调制而成。那是不刺眼的颜色)。墙壁白色。有些室内墙壁下半截铺水磨方砖,淡灰色和白色对衬。屋瓦和檐漏一律淡灰色。这些颜色与草木的绿色配合,引起人们安静闲适的感觉。

  是的,中国古人的审美观一向是崇拜自然,贴近自然的。看一下明代文人程羽文笔下的所推许的家居环境:

  门内有径,径欲曲;径转有屏,屏欲小;屏进有阶,阶欲平;阶畔有花,花欲鲜;花外有墙;墙欲低;墙内有松,松欲古;松底有石,石欲怪;石面有亭,亭欲朴;亭后有竹,竹欲疏;竹尽有室,室欲幽;室旁有路,路欲分;路合有桥,桥欲危;桥边有树,树欲高;树阴有草,草欲青;草上有渠,渠欲细;渠引有泉,泉欲瀑;泉去有山,山欲深……

  由此看来,中国传统的美学就像中国的山水田园诗、水墨写意画一样,崇尚清雅自然。

  当然,现代的家居环境也渐渐认识到这一点,也想贴近自然、融于自然了,不过现代社会工业文明对于自然的破坏还是相当严重。自从有了工业文明以来,机器的轰鸣取代了小鸟的歌唱,浊臭的污水弄脏了清清的河水,森林在迅速地消失,草原变成荒漠,生物也不断地灭绝,还有光化学烟雾、核污染、噪声污染、汽车尾气污染、农药污染、热岛效应、臭氧空洞、全球变暖、地面沉降、城市塌陷、酸雨……人们突然发现,想征服自然的人类是多么的狂妄和无知。于是不得不转而谋求自然与人的和谐。1958年的“大跃进”时代,人们狂呼:“天上没有玉皇,地下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自然仿佛是人类脚下踩着的奴仆,可以由人为所欲为。可是,事实却是,人们马上遭到了大自然的报复,“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了不少曾自称为“玉皇”、“龙王”的人们。日本学者汤川秀树曾说过:“早在两千多年前,老子就已预见到了未来人类文明所达到的十分糟糕的状况,向近代开始的科学文明提出那么严厉的指控,使人感到惊讶”等等,都说明了道法自然的思想在目前人们所面临的生存和发展问题上依然有着指导意义。

  道家有所谓“天地是大宇宙”,人就是“小宇宙”的说法。对于个人来说,也是顺其自然更好一些。但是尤其是自宋朝以后程朱理学逐渐兴起以来,对人性的压抑就越来越严酷。程朱理学等大讲“存天理,灭人欲”,钳制禁锢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正像庄子前面所说的强行驯马的行为一样,压抑了人的天性。由于那些“高标准、严要求”几乎无人可以完全达到,于是一大批岳不群般的伪君子就纷纷涌现,而坦诚真挚,敢于流露自己的真情实感的人却被视为狂狷怪僻之士。明代李贽在《答耿司寇》一文中无情地揭下了这些伪君子们的画皮:试观公之行事,殊无甚异于人者。人尽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识以至今日,均之耕田而求食,买地而求种,架屋而求安,读书而求科第,居官而求尊显,博求风水以求福荫子孙。种种日用,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我怜东家之饥矣,又思西家之寒难可忍也;某等肯上门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会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某行虽不谨,而肯与人为善,某等行虽端谨,而好以佛法害人。以此而观,所讲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讲,其与言顾行、行顾言何异乎?以是谓非孔圣之训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说是事,作生意者但说生意,力田作者但说力田,凿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听之忘厌倦矣。 是啊,这等人其实心里也满是自己的小算盘,求田问舍,登科晋官,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其实这也罢了,但一谈大道理时,就满口“孔孟之志”,似乎高尚得不得了。李贽尖锐抨击这等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觉得还不如人家市井小夫,一般的出力气吃饭的普通人,人家在商就言商,做工的便说做工,耕田的便说耕田,发乎真心,出乎自然之性,毫无巧言饰假之行。所以“真有德之言,令人听之忘厌倦矣”。现在也是,笔者觉得听北京开出租的师傅们侃大山,比某些领导们在主席台上讲得有趣多了,也实在多了。

  程朱理学除了批量制造了一大批“岳不群牌”的伪君子外,当然也造就了一大批像金庸小说中灭绝师太那样的暴戾变态的人,正如网上朋友所送的一联:“灭情灭爱单未灭争强好胜暴戾习气;绝子绝孙唯不绝独断专行家长作风。”自儒家程朱理学大盛之后,一直在塑造“灭绝师太牌”的人物,数量和速度恐怕远高于一汽轿车的流水线。现在虽然少了很多,但恐怕“灭绝师太牌”的人物也没有绝版。

  我们的传统教育方法也深受其毒,教学时往往抹杀学生的个性、天性,而要求千篇一律,唯命是从。笔者上小学时,就被勒令听课时背着手,一动也不能动。当时小学课本上有列宁学习的图画,图中列宁却是用手托着下巴,当时笔者就想,列宁为什么就这样随便,不用背着手听课,怎么就非让我们背着手呢?于是向老师质疑,老师大怒,将我赶回家去,请家长来才算罢休。笔者自此不敢多言,只是腹诽而已。

  现在教育情况似乎略有改进,但还是有不少此类情况。《青岛晚报》不久前有篇报道,说有个13岁的中学生因为对学钢琴没兴趣、厌倦了被父母逼着学,竟然拿着钢琴来撒气。他趁着家长不注意,三番五次用榔头砸坏了自家钢琴的琴键,以达到不练琴的目的,以此来阻止和对抗父母对自己的“强迫”,发泄心中的怨气和不满。后来孩子的老师劝其家长,孩子的暴躁情绪和叛逆心理肯定与父母强迫他学钢琴有关。老师向家长建议,不要再强迫孩子学钢琴了,否则,不仅砸钢琴的事还会发生,孩子的心理也会失衡,最终毁掉的不仅仅是一架钢琴,还可能是一个孩子,甚至是整个家庭。

  是的,有些家长常强迫孩子学钢琴、学舞蹈,学这学那,其实孩子们天性不同,各有所好。顺其自然,因势利导,激发他的兴趣,才是正确的途径。爱因斯坦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庄子还说过:“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意思是说,(自然形成的)长并不是多余,短并不是不足。所以野鸭的腿虽然短,接上一段没法方便地行动了,而鹤的脚虽然长,截短一节就痛苦不堪。因而原本长的不能切短,原本足短的不能接长,没有什么可忧虑的。

  现代社会中,人们却不大信庄子的话了,现在科学“昌明”,五花八门的美容术是庄子始料不及的。现在的人们胖的想变瘦,矮的想变高,丑的想变美,男的想变女,统统都有办法搞定。嫌身材胖?没问题,可以抽脂。脸型体型不好?可以来个削骨美容,嫌身体矮,可以做个断骨增高,这些名字听起来都让人恐怖,但却还是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主儿,不但不怕,还趋之若鹜,甘之如饴,用俗话说就是和“喝蜜似的”。至于隆胸、拉双眼皮什么的更是小菜一碟。可惜,实际中往往事与愿违,我们来看一则关于断骨增高的报道:

  自1990年以来,断骨增高在城市女子中悄然兴起,渐成某种时尚。据说,用锯子将两只小腿锯开多半,把胫骨与腓骨截断,装上两副重5公斤、16根钢针穿肉固定的“肢体延伸器”,每天拉长断骨0.5毫米到1毫米。有医生宣称,休息两个月,就可以增高,小巧玲珑的美人就会拥有“魔鬼身材”,变得窈窕绝伦。

  实际情况如何呢?有记者暗访获知,即使手术成功,增高10厘米要住院4个月,再休养4个月才能恢复。如手术失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主动去做断骨增高手术的女子大多天生丽质,只不过身材较矮。谁知腿一锯断,事与愿违,有的被拉成两腿长度不齐的拐子,有的被整成双脚外翻的跛子,走路只嫌地不平。还有严重的,并发骨质疏松,不敢拆除固定钢架,有的在拆除之后,落下终身病痛……

  庄子似乎早就预见了这些,请看他在《应帝王》一篇所写的这样一个故事: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说南海的帝王名叫儵,北海的帝王叫忽,中央的帝王名叫浑沌。这南儵北忽常到浑沌的领地里相会,浑沌对他们招待得非常好。他们俩想知恩图报,就说浑沌东西什么也不缺,但是人人都有七窍,用来看、听、吃喝,而就浑沌没有,多可惜啊。我们来给他凿开眼、鼻、耳、嘴吧,于是还设计了工期,一天给他凿一窍,七天完工。没想这样到了第七天,七窍都凿好了,浑沌却也死了。

  这个故事当然只是寓言,不过仍然让我们深思。

  现在有“绿色食品”、“绿色通道”等名词,虽然传统的道家是推崇“玄”色,也就是黑色,但我觉得依现代的观点完全可以将道家学说称之为“绿色学说”。因为道法自然,道家学说到处透露着顺乎自然、关爱人性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