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密道

  五道楼子的失守让团里的防区立刻陷入了被动。鬼子从五道楼子上居高临下地向长城上面的各个隘口阵地射击。如果鬼子再想办法把迫击炮搬上去,从五道楼子上观瞄非常方便,那整个阵地就处在日军的火力覆盖中。

  可能是兵力损失严重,白天鬼子没有组织对团里防区阵地的进攻。但这一整天,鬼子不停用机枪火力朝团里的阵地上打短点射,时不时步枪也跟着后面凑热闹,往这边放冷枪。

  狄爱国看着五道楼子上面的鬼子气不打一处来,叫来潘云飞和陈锋商量,但潘云飞和陈锋也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再说那是中央军丢掉的阵地,要重新把阵地夺回来也是中央军的事情。两个人都不主张冒着伤亡拿下五道楼子。

  最后还是决定先把五道楼子的大体情况和中央军那边商量一下,如果中央军愿意出一部分兵力,和团里一起想办法把五道楼子拿下那是更好。如果中央军不愿出兵,按照团里目前的兵力情况,无论如何也是攻不下五道楼子的。

  下午,中央军派了几个军官到团部这边商量一起派人打五道楼子的事情。其中一个是丢失五道楼子后逃回来的排长,他比较熟悉五道楼子的地形。

  从南向北望过去,五道楼子是个申字形的山峰。在山顶上修筑着五座用城墙连接起来的碉堡,而每座碉堡都是由厚达一尺的青石块构筑的,非常坚固。唯一有可能发动强攻的是五道楼子东北方向,这里山势相对平坦,不像其他方向那么陡峭。但山顶上的碉堡也是依托地形构筑的,正对着东北方向的是五道楼子顶峰面积最大的碉堡,从整个地形上看完全能够封锁死五道楼子东北方向的进攻。总之,除非是出动飞机炸,否则很难攻下五道楼子。

  大家听完了排长的描述都一筹莫展,主要是地形太险要了。陈锋傻愣愣地看了半天,突然来了一句,要是能从飞机上跳下来,正好跳到五道楼子上就好了。

  狄爱国笑了笑没当回事,他以为陈锋只是在说笑。

  中央军方面提出两军各派一个营,从五道楼子东西两侧强攻五道楼子。狄爱国听完了这个建议没有表态,他也拿不准这个打法是不是可行。

  但陈锋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从东西两侧进攻有两个问题,一是进攻前出阵地正好能被鬼子的火力覆盖住。进攻路线比较窄,兵力展不开;第二个麻烦的就是兵力分散,不能强行突破一点。”

  “你怎么知道一个营的兵力展不开,笑话,老子在后面架上机枪,不往上冲的,全部突突死。”中央军的指挥员蛮横地说道。

  狄爱国听着双方的争执没有说话,但他心里还是赞同陈锋的意见。从地图上看,五道楼子东西两侧确实不是组织强攻的好地方。但除了这个打法,他又不知道别的什么更有效的办法。

  双方又争执又商量地琢磨到了下午三点多,也没确定最终的进攻打法和时间。最后陈锋提出他趁夜带人到前沿侦察一下。陈锋比较重视观察地形,他觉得与其在这里空谈,还不如到前沿看个究竟。

  散会之后陈锋回到自己部队简单安排了一下,然后带着三个兄弟去侦察五道楼子外围阵地去了。一直到晚上,陈锋才和兄弟们回到部队。侦察过后没什么太大的收获,五道楼子的地形比大家想像中的更加险要,而且在岩石山上毫无遮蔽,进攻起来非常困难。

  陈锋刚刚把武装带解下来,正要找点水喝。刚才侦察的时候怕水壶碰到岩石发出声音,所以他没背水壶。这会儿渴得嗓子都冒了烟。正在咕咚咕咚地喝水,工事外面有人喊报告。陈锋放下水壶:“进来。”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根。

  一个兄弟带着两个老百姓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老百姓身后还背着一支猎枪。陈锋看着发愣,不知道这两个老百姓想干啥。

  “咋回事?”

  “报告长官,下午这两个老乡知道咱们想打五道楼子,他们说五道楼子后山有条小路,他们知道怎么走,所以特地来告诉长官。”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打五道楼子?”

  “长官,我下午说的。”

  陈锋一听就立刻阴沉着脸,目光像刀子一样瞪着那个兄弟:“你知不知道啥叫军事秘密。”陈锋低声地训斥着。

  那两个老百姓听见陈锋训人,也有点不自在。

  这时陈锋的脑子里紧张地转着,他不知道这两个老百姓是什么来历,要是鬼子派过来的奸细,把队伍带到鬼子的埋伏圈里,那可就麻烦了。陈锋毕竟年纪还不大,二十多岁的人,心里想什么往往脸上藏不住。其中年长的那个老百姓看在眼里似乎明白过来。

  “长官,这是我儿子,我给长官带路,回头要是把路带错了,要杀要剐,随长官的意思。”背猎枪的年轻人身子站得直直地看着陈锋,他的父亲一边摆弄着烟袋,一边看着脚下出神。

  “好吧,老爷子,要不我们现在就走,你们几个,把枪拿上,咱们再去侦察一次。”

  这次侦察非常有收获,原来五道楼子后面有一条密道能通到山下。这是当年修碉堡的明军留下的,主要是为了五道楼子一旦遭到围困的情况下仍然能够从山下往碉堡里面运粮食和军械。

  老爷子是这一带的猎户,祖辈都居住在这里,所以也就知道有这么一条密道。陈锋等人跟着老爷子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密道的入口。但密道年久失修,入口处早就被封死了。于是陈锋赶紧又回到团部,把密道的事情报告给了狄爱国。

  当天晚上,团里组织了三十多人,连夜把封死的密道入口处挖开。密道里面湿漉漉的,地上的积水深到一尺。陈锋带着教导队的兄弟连滚带爬地从密道里布满苔藓的石头台阶向上攀登。在密道的尽头,是两块厚厚的石板,完全把密道出口堵住了。老爷子说在这石板上面,就是五道楼子碉堡群里的院落。

  陈锋贴在石板缝隙中听了半天,依稀能听到上面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团里的兄弟撤了回去,午夜的时候陈锋把狄爱国、潘云飞、王焕成等人叫醒,把侦察得来的情况作了更加详细的汇报。

  第二天一早,团里把中央军又叫了过来开了个会,这次会上大家重新制定了战术。打法仍旧是兵分两路,但具体的分工却有了变化。由中央军带一个营,从五道楼子东侧进攻,但这个方向主要是佯攻。

  进攻的重点是陈锋带教导队和团卫队约一百多人,将密道出口处炸开,然后从密道里面攻入五道楼子。进攻得手后以红色信号弹为信号,然后中央军集中火力压制住五道楼子,并由两个营一起强攻。

  当天下午,团里和中央军的工兵集中了重达一吨多的炸药布设在密道出口处。为了防止密道被炸塌,又用老百姓家拆下来的房梁柱将整个三百多米的密道进行了重新加固。

  这天白天,鬼子对团里的阵地进行了密集炮击。这次炮击的密度远远超过了前几次,而且基本用的都是重炮。所幸团里的工事修得很扎实,所以团里伤亡不是很大。炮击之后鬼子对团里的阵地进行了集团冲锋,三次冲锋都被打了回去。而且这次阵地上面的那两门红衣大炮都发挥了作用,从两个方向对鬼子的进攻线路实施了炮击,造成了一定的伤亡。而且更加幸运的是,这两门大炮参战之后,鬼子以为阵地上增调了援兵,搞不清楚兵力规模,所以在下午暂停了进攻。

  两边都在紧锣密鼓地展开进攻前的准备。中央军那边此次抽调他们最精锐的两个营,打前锋的是军官敢死队,一水儿的自动枪。这两个营的兄弟也都决心拿下五道楼子阵地,一雪前几天丢阵地之辱。

  进攻计划在傍晚时分开始,狄爱国站在长城隘口的工事上用望远镜观察着五道楼子阵地。远处的夕阳缓缓西沉,惨红色的光芒似乎预示着即将打响的血拼厮杀。只见从五道楼子东面,中央军的一个多营拉开架势要向主峰上强攻,但每次只要冲到距离主峰处三四百米的地方就退下来,因为再往前冲就会进入鬼子的有效射程内了,既然是佯攻,这些不必要的伤亡应该尽量避免。

  而鬼子显然已经中计,约一个多中队的鬼子从北面赶过来企图增援五道楼子,但被中央军半道上截住了厮杀起来。这么一来,五道楼子上面的鬼子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山下的佯攻上。

  驻守五道楼子的守军兵力约为一个小队并两个机枪火力组和一个混编加强后的掷弹筒组,兵力约为四十多人。他们的指挥官是向来以稳健刚毅著称的陆军步兵中尉田俊佑二。这次他觉得守卫五道楼子责任重大,所以他将自己的中队交给其他军官指挥,亲自带领一个小队驻守五道楼子。

  对于中国军队的战斗力,田俊佑二是轻视的,尤其是看到从东边组织进攻的中央军每次只冲到距离主峰阵地三四百米的地方就被打回去了,这更加助长了他的骄横。

  田俊佑二坚信自己所带领的皇军绝对可以以一当十地防守住五道楼子阵地,而这些怕死的中国士兵不可能攻陷自己坚守的阵地。更何况这些中国士兵毫无战斗意志,几次进攻都被并不密集的射击压制住了。田俊佑二觉得军人应该以战死沙场报效天皇为最高荣誉,而这些中国士兵毫无武士荣誉可言,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田俊佑二看着远处正要打算过来增援自己的部下,不禁觉得耻辱,他觉得这是长官在侮辱他的指挥能力。凭借这样的天险,几天前自己能够带着部队在中国人带领下一举偷袭成功,难道自己还守不住吗?田俊佑二觉得,尽快结束中国事件,实现大日本对整个满洲的统治,最好的办法是瓦解敌人的抵抗意志。

  在田俊佑二的心里,他觉得自己是代表着天皇来帮助中国的。满洲以前是俄国人的势力范围,后来日俄战争日本战胜了俄国。而现在大日本帝国就是要在整个东亚建立一种新秩序,而这样的新秩序可以帮助中国人摆脱俄国人、英国人的殖民影响。但他丝毫不能理解为什么中国人却不能接受日本的帮助。他亲眼在沈阳街头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用长矛戳死一个宪兵,然后坦然地站在那里被几发子弹打倒在地。

  这个愚昧而落后的中国,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帮助呢?田俊佑二一边看着远处的激战一边愤愤地想着。在远处,一个中队的日军正在艰难地试图突破中国军队的防线来增援自己,田俊佑二觉得将宝贵的皇军士兵的生命消耗在这种无谓的战斗中真的非常不值。

  他又一次用无线电要通大队指挥部:“尊敬的指挥官,我请求把增援五道楼子的援军撤回去,支那军是很难突破我的阵地的。”

  “田俊君,我必须提醒你,增援你的命令是由联队长官下达的,要知道,五道楼子对于支那军非常重要,你必须保证坚守住五道楼子。如果五道楼子丢失的话,那么,田俊君,你将剖腹自尽向天皇谢罪。”

  “是,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五道楼子,用军功向天皇感恩。”田俊佑二两腿一并,坚定地说。

  这时,一声巨响,整个五道楼子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就看顶峰工事包围的院落中一道巨大的火光冲向天际。各个工事里面都被炸得尘土、石块掉落,呛人的烟尘让工事里面变得使人窒息。而刚才的巨响如同一道惊雷一般,把五道楼子顶峰的守军震得几乎全部失聪。有些人被爆炸的震动弄得一阵阵地恶心,强烈地眩晕感让很多人扶着墙开始呕吐。

  步谈机里也听见了巨大的爆炸声,指挥官连忙问田俊佑二:“怎么回事,我刚才听见了爆炸声。田俊君,你听到了吗?”

  “指挥官,我们遭到了支那军的炮击,但伤亡情况还不清楚,我会立刻查明是支那军哪个部队在炮击我们,我们请求陆军航空兵的支援。”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尘土的人手里掂着一支手枪冲进了田俊佑二的指挥部。田俊佑二听见身后有人进来,立刻命令:“快点去查清楚是支那军的哪支部队在朝我们炮击。”

  但身后的那人抬手就将桌子边上呕吐不止的无线电三等工长一枪打倒在地,田俊佑二本能地一扭头,同时攥住了腰间的指挥刀,就见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的眉心,端着枪的那人高自己半个头,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脑袋上戴着满是土的东北军大檐帽,刀条子脸上杀气腾腾。

  那人手上的快慢机张着机头,刀条子脸上是轻蔑的讥笑表情,浑身上下一股子剽悍劲儿。

  田俊佑二被这种表情激怒了,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个中国兵手上,他怒吼一声拔出指挥刀。当,当,刀条子脸朝着田俊佑二脸上连开两枪。田俊佑二紧握着菊花纹饰的佐官指挥刀笨拙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