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血战,教导队和卫队、一营赶过来支援兄弟一起重新夺回了丢失的一营阵地。半夜里狄爱国去阵地上看,一片狼藉,到处是尸体、破枪和碎石块等杂物。兄弟们分出一部分人手,把殉国将士的遗体集中起来往后方运。还有一些是被炸碎的遗体,也小心地用装手榴弹的木头箱子装起来运到后面火化。
拿下阵地后,为了防止鬼子的反扑,教导队马不停蹄地抢修工事。鬼子的尸体被利用起来加固工事,鬼子遗留下来的所有能用的枪支弹药都被收集起来。此外,兄弟们还想出一些古怪的办法,把水淋在鬼子进攻的必经之道上,一会儿的工夫就冻上了一层冰。
从长城隘口远眺下去,凡是影响射界的杂物统统被清理走,一些杂草和灌木被放火焚烧干净。有些可能容身的土沟、弹坑都被兄弟们想法子填平了,实在填不平的就拿木头削尖了朝上埋好做成鹿砦。
根据一营兄弟们的回忆,在鬼子进攻的几个主要路线的边上用手榴弹做成各种诡雷。这个主意是李雄明想出来的,他以前当胡子的时候经常用这招。在地上刨个坑,然后把手榴弹盖子拧开,弦绷得紧紧的拉到边上再拿木头钉固定,最后上面撒上浮土。别看不起眼,一脚踩上去,两三米见方内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腿都能炸断。这样的诡雷差不多沿途做了三十多个,其中有几个是整捆子的手榴弹做的,威力相当惊人。
潘云飞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借着马灯的亮光陪着狄爱国察看阵地的布防和工事抢修情况。这时一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兄弟跑过来报告:“长官,我方伤亡情况和战场清点整完了。”
“哦,挺快的啊,你脑袋咋回事,没啥大碍吧?”
“报告长官,让子弹擦了一下,算我命大。”
“呵呵,胆子越大命越大,你先把那什么,战场清点说一下。”狄爱国说道。
“是,长官,刚才我们数了一下,共计打死鬼子一百四十五名,打伤没有,俘虏也一个没有。缴获步枪一百零九支,子弹三千多发,轻机枪十一挺,掷弹筒十五支,另外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的东西。”
“看来鬼子打仗挺硬气,居然没有一个投降的,都是打到最后一口气。”潘云飞沉吟一下说道。
“是啊,说起战斗意志,鬼子远远超过我们,唉,真他娘惭愧啊,咱们的好多部队,经常是一击即溃。”狄爱国感叹道。
“你是说汤司令?”
“那你说呢?”狄爱国瞟了潘云飞一眼。狄爱国知道潘云飞以前在汤玉麟手下当过兵,所以也不好说得太深。但前段时间汤玉麟几乎一枪不放就丢掉了热河,全国震动,让东北军上上下下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潘云飞沉默着,狄爱国突然觉得说这些不太合适,毕竟潘云飞刚刚带着部队打了场胜仗,把阵地夺了回来。
“我方伤亡情况怎么样?”狄爱国转了个话题继续问道。
“报告长官,我方阵亡一百五十四人,伤七十三人,其中重伤的三十九人已经送下去了,其他轻伤员都要求继续留在阵地上。”
听完了伤亡情况狄爱国和潘云飞两人都没有说话。
“长官,还有什么需要报告的吗?”那个兄弟看着两人都沉默着,最后忍不住张嘴问了一声,此时两人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走神。
“你回去吧,伤口要不要紧,别马虎,不行就到后面整整。”
“是,长官。我的伤没事,谢谢长官。”
狄爱国目送走那个兄弟,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烟卷。长城上面风大,他把两根烟卷一起叼着,直到两根都点着了才把其中的一根递给潘云飞。
烟头一明一暗地燃烧着。
“长官,鬼子的战斗力确实不错。从战场清点上看,鬼子兵力应该是一个中队左右,也就是一个多连。而我们集中了一个营的兵力,结果伤亡还比人家大。这个仗真是难打啊。”潘云飞狠吸了几口,直到烟蒂烧到拿不住了才扔在地上,拿脚反复踩熄了,仿佛在和烟蒂较劲一般。
“是啊,而且你还是偷袭,其他部队配合佯攻,再加上全是近战,鬼子的火力施展不开,要不然,咱们的伤亡更大。”狄爱国抽烟慢,看到潘云飞抽完了,就又递给他一根。
潘云飞接过烟,对着狄爱国的烟头点着了,抽了两口就重重地咳嗽起来,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好半天都没喝水了,他走到一挺马克沁重机枪边上,翻出水袋子,仰起脖子喝了一气。
“长官,我就想不通,都是人,咋这小鬼子战斗力就比咱们强呢?”狄爱国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熟铜片打成的酒壶,里面装的烧锅子。潘云飞接过来喝了几口,狄爱国也喝了两口。酒壶让潘云飞一喝,顿时壶嘴就是一股硝烟的味道。
“云飞,其实人都是一样,但小鬼子作战比咱们坚决啊。你看到没有,全部是打光的,没有负伤撤下去的,也没有投降的,虽然是敌人,但光冲这个,小鬼子就值得咱们学,学好了,咱们比他能打。咱们老祖宗琢磨出《孙子兵法》的时候,小鬼子还他娘的不知道在哪儿呢。”
“长官,我觉得还是咱们中国人太善了,咱们老古人读的都是圣贤书,学出来就是为了当官。不琢磨打仗,也不琢磨欺负人家,哪像鬼子,天天就琢磨着怎么算计咱们。”
狄爱国也不由得跟着感慨:“是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这鬼子惦记咱们可不是一天两天呢。你看过我的地图吧,就是鬼子画的,那地图,比咱国民政府的地图都详细。”
“操他姥姥的,咱不惦记别人,但谁想惦记着咱们,以为好欺负,那也不饶他。”
“打仗不是光凭胆子大,还得动脑子,你想想,我们拿什么跟小鬼子打。要啥啥没有,人家这飞机坦克造的,咱们有啥,还不是拿着步枪、大刀和他们打。”
“长官,就算是步枪、大刀,你信不信,我觉得鬼子迟早得让我们收拾干净,总有一天我们东北军还能打回老家去。”
“这话我信,几千年了,咱们都没被人灭掉,小鬼子也没戏。慢慢来,只要咱们守住长城,国际局势朝着咱们这边好转,国民政府再一增援,我觉得小鬼子长不了。”
“长官这话说得提气啊。”潘云飞爽朗地笑了起来。
“好了,我回团部,缴获的枪支你也别往后面送了,留在阵地上,另外我从团部帮你补充一部分人过来,再从其他几个营尽量调出一到两个连增援你。你抓紧时间睡一下。”
“是,长官。”
狄爱国重重地擂了潘云飞一拳:“爷们,辛苦了。”
“长官,这啥话啊。”
“好,不说了,你别送了,阵地上面事多,你找个地方眯瞪一下。”
狄爱国带着卫兵消失在夜色中,潘云飞看着他走远后才往阵地前沿上走。等到了前沿,兄弟们正在挥汗如雨地抢修工事,潘云飞也抡着膀子抄起十字镐干上了。正干着呢,过来个兄弟问晚上要不要设流动哨,潘云飞这才一拍脑袋,把这事给忘了。当下就安排下去,设置了两组流动哨,并埋伏下暗哨,阵地的后面也设了双岗。
一直忙到了快天亮的时候,阵地上的兄弟们才迷迷糊糊地睡上一会儿。大伙感觉好像刚刚往地上一躺,眼皮就沉甸甸地向下压,紧跟着很多兄弟就依稀觉得自己晃晃悠悠地回到了东北,回到了家乡。
战场上的兄弟们经过一场厮杀,可能梦见自己的家乡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偿吧。
璀璨的晨光中,云朵后面的朝阳像熠熠生辉的佛堂灵光一般照耀着大地。本来还罩在阵地上的淡蓝色薄雾顷刻间飘散了。从远处的屯兵洞里面走出十几个人,他们一行人都挑着木桶,诱人的饭菜香味透过盖子往外面钻,这是团部派过来送饭的。
炊事班的头是孙老顺,他是个老兵了,张大帅当镇守使的时候他就当了兵,算是团里的老杆子了。孙老顺大小也看过不少仗,但打得这么激烈的仗还是第一次见。整个阵地上,沿着长城外沿都堆满了沙袋,鬼子的尸体也被码在上面。因为有兄弟衣服被烧得全是洞,所以有些鬼子的尸体上面的衣服都被扒掉了。裸露的尸体上弹孔触目惊心。有些鬼子穿着军服像野兽一般,当军服被扒掉之后,也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其中大部分鬼子看上去都挺年轻,有几具尸体虽然已经泛出了青色,但依稀能辨别出死者生前是个英俊的男子。
整个阵地上弹壳、石块、弹片到处都是,时不时地还能看到套着鬼子军服的断手断胳膊。孙老顺看着心里直打鼓,觉得自己两腿有点哆嗦。
这么多年孙老顺一直偷偷地贪点小钱,在炊事班干别的不图,捞钱特容易。稍稍动动手脚,一个月捞三五块大洋跟玩儿一样。这么些年下来,孙老顺攒下了两百多大洋,他早想好了,这两百块大洋可以在北平开个小饭馆。干个两三年,再娶个媳妇,生上几个娃娃,自己的后半生也算是有了着落。可是没想到,1933年初,华北又闹腾起来,自己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熬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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