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完了步枪,陈佰骥又领着大家一窝蜂地去拿子弹。只见一排二十多个大拾粪筐里全是棉布子弹袋,有些里面是满的,有些只有很少的几个弹梭子。眼尖的看到那些子弹袋子外面全是血,有些破破烂烂的。这时老兵明白了过来,这些枪和子弹都是陈佰骥营里阵亡将士留下的。
兄弟,你身上的子弹我拿走了,兄弟,一路走好,我会替兄弟多杀几个鬼子,我会为兄弟报仇的。
这种情感就这么朴实。
五千年来的璀璨文明,九百六十万的壮丽山河,一寸河山一寸血,哪怕拼光了,也不能让你们这群禽兽征服我们。
中华民族,一个不可能征服的民族。
嫩江在怒吼,江水在咆哮……一群不畏生死的人们在嫩江之畔投入到了一场血拼当中。
孙寒拉动枪栓拉得整个右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他没有想到那个苏南口音真是个爷们,他端着没有刺刀的步枪和冲到阵地上的鬼子进行肉搏。身中三刀,仍然坚持着爬起来,一把抱住一个鬼子扭打。两个人最后互相拉响了对方身上的手榴弹弦。
整个阵地就像暴风骤雨中的小船一样,被炮火的风浪卷起来,然后又重重地砸了下去。在惊涛骇浪中,一群人站立在孙寒的周围屹立不倒。
在阵地左翼,是铡刀四带的独立纵队。虽然不到一个连的兵力,但铡刀四带着这群别人眼中的土匪却死战不退。铡刀四的阵地前面,横着鬼子三十多具还残存热气的死尸。铡刀四打红了眼,他的孩子和女人都毁在鬼子手上,他要去拼命。
现在阵地上只剩下不到三十多个人了,有人抓紧时间抽上一炮大烟。铡刀四抢过烟枪也抽了几口,他肩膀被打出了一个贯穿伤,钻心的疼痛,整个左肩膀抬不起来了。抽了两口大烟之后,铡刀四感觉伤口疼痛好了很多,都说大烟止疼的,看来一点不假。铡刀四又抽了几口,他一点不害怕自己抽上瘾。他压根儿没打算活着走下这个阵地。
这时日军开始了炮击,铡刀四猫在战壕里怡然地继续抽了几口,然后把烟枪递给边上刚才被机枪打断了腿的兄弟。那个兄弟以前是个胡子,但枪法很好。刚才机枪子弹把他的右腿从膝盖那里扫断了。别人要把他抬下去,他笑了笑,疼得满头大汗,也说不出话,摆摆手让人走了。
铡刀四觉得自己想哭,虽然这么多年,自己干了那么多不光彩的事情,但今天的铡刀四光彩照人。那个断了腿的兄弟疼得快要休克了,他拿起烟枪颤抖着抽了几口。铡刀四冲他笑笑,两个人相视着互相问候着对方。
“兄弟,来生再见。”
炮声停止了,铡刀四嘶哑着喉咙喊道:“兄弟们,老百姓都说我们是胡子,是祸害,看不起咱们。说老实话,我们整过的没良心的事情确实不少。但咱们今天死得值,别叫狗操的小日本小看了咱们,爷们,拿出个劲头来,婊子养的小鬼子待会儿要冲过来了,谁他妈的后退半步,就他娘的不是带种的爷们。”
阵地上一片肃静,只有零星的枪声响过。铡刀四拿腿把步枪抵在战壕壁上,右手费力地退掉弹壳,然后摸出弹梭,把子弹推进弹仓。铡刀四很耐心,他根本不理会嗖嗖打过来的机枪子弹,起身走到战壕另一头一具鬼子尸体边上,把被鬼子尸体夹住的刺刀拔了出来。
刺刀已经拼弯了,铡刀四找了块石头,费力地把刺刀砸直了,然后安到自己的步枪上。
完事之后他稍稍探头看了一下,鬼子至少还在一百多丈开外。他高声喊道: “兄弟们,婊子养的鬼子快要过来啦,大家稳住,等放到二十丈以内再开火。”
铡刀四把一个手榴弹箱子从战壕上面搬开,几块妨碍瞄准的碎石也挪到了一边。这时铡刀四看到一只被炸断的断手,他把断手捡了起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一下,把断手塞到了自己的褡裢里,和被日军杀死的自己儿子的虎头鞋放在一起。
做完了这一切,铡刀四觉得又累又饿,尽管中午后面送上来一大盆高粱米饭,但到现在早过了劲了。铡刀四想,现在要是有盆猪肉炖粉条,再来盆酸菜,整点鹿肉,那该多棒啊。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口水在翻滚。
左肩膀的伤口还是疼得要命,铡刀四把步枪架在战壕上的一块石头上,遥遥地朝着前方瞄准。
鬼子越冲越近,两拨鬼子分别从两个方向冲了过来。一拨是冲着孙寒所在的主阵地来的,这里的阵地地势低洼,防守起来原本就很困难,所以孙寒把整个阵地前移了,工事挖得并不深。
攻击孙寒的这拨鬼子打得非常勇猛,被孙寒组织起的密集射击一下子就打倒了十几个,但剩下的七十多个鬼子还是不怕死地朝前冲。一直冲到阵地前面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李雄明的机枪响了,他的射击很稳定,基本上是呈二十度扇面扫过去的,顿时又有十几个鬼子被打翻在地。
尽管面对有巨大杀伤力的火力网,但鬼子好像丝毫不在乎,冒着巨大的伤亡强行从阵地正面上冲了过来。有几个鬼子跳下战壕,和曹猛手下的兄弟开始肉搏。
曹猛抡着把大铡刀就扑了过来,今天一天他的部下伤亡了一大半,他早就杀红了眼。近战中铡刀非常有优势,主要是铡刀的分量很沉,拿步枪格不开。一个鬼子横着步枪要挡,曹猛胳膊一抡,铡刀劈断了步枪磕在了那个鬼子的钢盔上,火星四溅。那个鬼子被砸得脑袋发懵,曹猛横着就是一刀,那鬼子本能地抬手来挡,胳膊和脑袋都被铡刀砍掉,血柱子喷起来几尺多高。
这时不断有鬼子跳进战壕,兄弟们三三两两地开始和鬼子肉搏。孙寒看着心急,赶紧让其他兄弟封堵住鬼子冲锋的路线,一边让门小平带着人过去支援曹猛。
结果门小平没一会儿跑了回来,说怕是铡刀四的阵地失守了,很多鬼子都是从铡刀四的阵地沿着战壕冲过来的。孙寒一听心里就着急,这些土匪根本没有战斗力,估计早跑光了。此时他一筹莫展,张明灿跑到后方去要援兵去了。孙寒也不知道该找谁来商量一下,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叫上李雄明几个人,然后抽了将近一个班出来,他打算把那帮土匪丢弃的阵地夺回来。
他跑过去和武鸣交代几句,然后叫上李雄明他们飞快爬到战壕外面朝铡刀四的阵地跑了过去。这时日军没有想到有人居然敢离开战壕在平地里跑,所以鬼子都以为孙寒带的人是自己人。等到孙寒冲到铡刀四阵地所在战壕的时候,战壕里面挤满了鬼子,都是刚刚下到战壕却在另一边被曹猛他们阻断的鬼子。
孙寒也不废话,他从身上把两枚手榴弹都解了下来,然后扔了过去。他身边的兄弟也连忙跟在后头扔,十几枚手榴弹把战壕里的鬼子炸倒了一大片。孙寒翻身跳下战壕,掏出手枪打倒了一个鬼子,紧跟着李雄明抱着机枪也跳进了战壕,机枪吼叫着,弹雨之下鬼子拼命朝这边冲,迎着枪林弹雨毫不畏惧。
机枪扫倒了七八个鬼子,孙寒抡着工兵锹扑了上去,他要为后面的兄弟争取时间。李雄明迅速地将机枪抱起来朝前冲,占领了一个新的机枪火力点之后,攻击曹猛的那十几个鬼子现在腹背受敌,很快被机枪火力和其他兄弟悉数歼灭。
此时孙寒才松了一口气,他指派李雄明带着兄弟们负责铡刀四所在阵地的防守。他和李雄明一起检查了阵地,战壕里面到处是尸体,好多都是胡子的。铡刀四身上插着把刺刀,他两只手死死地勒着一个鬼子的脖子,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孙寒看到这些昔日的土匪今天却在这里血战,心里不禁感到内疚,自己刚才还在责怪他们弃守阵地。其实这些自己一直看不上眼的土匪,居然和鬼子血拼到了最后一人。
而这时正面阵地的争夺已经白热化了,孙寒把这边阵地安排清楚就朝正面阵地跑了过去。没跑上几步,前面突然从平地上跳下一个人,跳下战壕后就沿着战壕朝纵深冲。这时孙寒才发现自己的步枪落在了李雄明那里,而手枪子弹刚才打完了,没有来得及往弹匣里面压子弹。孙寒目光快速扫了一下,战壕的角落里扔着一把挖工事的十字镐。他拾起十字镐,快步追向那人,十字镐抡了起来,尖头砸破了钢盔,咔嚓一下,钉进了那人的天灵盖。孙寒费劲地把十字镐拔了出来,那人的脑袋里一股鲜血喷到墙壁上,热腾腾的腥味直蹿入鼻子。
孙寒觉得自己简直累得快要站不住了,他扶着战壕的墙壁大口地喘气。这时前面又跳下来一个鬼子,那个鬼子朝孙寒猛扑过来,短不打长,孙寒一边费劲地抵挡着,一边朝后退。地上刚才被他钉碎了脑袋的尸体绊了孙寒一下,孙寒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前的鬼子面目狰狞地高举着步枪,刺刀眼看着就要戳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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