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填海补天也枉然
英国爵爷的公道话




  驻英使馆收到邮差递到从国内两江总督衙门来的一份公函,原来是沈葆桢欲请驻英使馆代办两件交涉案:一件是前年十一月,有华商周复顺等所雇运盐船只在江西湖口被英国太古公司轮船“惇信号”撞沉一事,因英商享有领事裁判权,周复顺无法在国内衙门告太古公司,乃告到英国驻上海领事馆,但英国领事庇护本国侨民,官司打了两年多迄今无结果;

  另一件是太古公司在镇江码头趸船停靠处擅自造桥通岸,因栽桩托架引起江堤坍塌,镇江海关多次要求太古公司将趸船移泊而太古公司却不予理睬。就这么两桩小小的官司,只因牵涉到洋人,居然就一直处理不下来,事情层层上报到总理衙门,总理衙门一面行文咨请英国公使处理,一面还托赫德从中斡旋,可就是没有结果。

  为此,沈葆桢特将案情详细具文转郭嵩焘,请他直接找英国外交部交涉。

  看完公函,郭嵩焘不由热血贲张,一边把公函递与刘锡鸿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哼,英商在我大清如此蛮不讲理,所恃者何?无非就是这领事裁判权也,你们说是尚待时日,我看是一天也不能等待了。”

  黎庶昌和张德彝也凑到刘锡鸿身边看公函,三人看完也一个个气愤不已。刘锡鸿说:

  “看来,条约的修改固然有待,但就事论事,这交涉是非办不可。”

  黎庶昌等人也认为刻不容缓,于是立刻就此发了个照会,递交英国外相德尔庇,敦促他们迅速处理这两件案子。

  照会由黎庶昌执笔,正副使共同署名,字斟句酌后再交马格里、张德彝商议翻译成英文。正在这时,只见另一翻译凤仪拿了一叠报纸进来,往案上一放,兴冲冲地说:

  “各位大人请看”。

  众人看时,上面一张是《泰晤士报》。使馆之人现在已对伦敦的各大报纸有了较全面的了解,知道保守党和自由党各自办了自己的报纸,保守党的名《得令纽斯》;自由党的名《斯坦德》,各持一家之言攻击对方,宣扬自己一党之主张,但最著影响的却是《泰晤士报》,它不但历史悠久——创刊近百年,且不偏不倚,持论较为公允,所以每天报纸来了,众人总是先留意该报。眼下黎庶昌瞥见报纸,先唤着凤仪的字说:

  “夔九,什么事把你喜欢成这样,说与我们听听。”

  凤仪指着报纸说:“这上面有大家关心的呢。我先念与大家听听吧。”

  说着他拿起《泰晤士报》念了一篇文章——此文作者名师丹里,乃澳大利亚世爵。他撰文评述本国政府这些年来取得的外交成就,洋洋洒洒,面面俱到,但文章最后,却直截了当地抨击政府不该以武力胁迫亚洲和非洲国家,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侨民不遵守侨居国家的制度和法令,常有恃强凌弱的行为,这是国民的耻辱,政府有责任纠正——这些话几乎句句说到了在座者的心坎上。

  郭嵩焘待凤仪念完忙问:“你说这师丹里是个世爵?”

  凤仪说:“不错,这报上登了他的头衔呢。”

  “好啊,又是一个爵爷。”刘锡鸿高兴地对黎庶昌说,“纯斋,那本英国的《缙绅录》不在你手中么,查一查师丹里现居何职,家住何方,我们应该去拜访他。”

  郭嵩焘也兴趣盎然。忙说:“云生此议甚合我意。”

  凤仪又说:“这里还有一条消息呢。”

  众人看时却是一份《谟里普斯德报》,此报为晨报,类似中国的邸抄——宫门抄,专载政府公告及官员升绌等时政要闻,不再登其他社会新闻,因此是外交官必须常常留意的报纸。

  此刻凤仪将其展开,在左下角寻到一条消息:据载,日本驻英公使上野景范已在外交部及国会游说,欲修改《日英条约》中的不合理部分,但外交部及大多数国会议员认为其修约理由不充分,难以同意云云。

  “理由不充分,难以同意?”听到日使欲修约一事,郭嵩焘便聚精会神起来,到最后不由眼睛一亮,乃紧盯着凤仪问道:“是这么说的吗?”

  凤仪听公使这么问,似是对自己的翻译不信任似的,乃将报纸递与张德彝。

  在使馆数名翻译中,张德彝与凤仪官阶相捋,一个为兵部候补员外郎,一个为户部候补员外郎。但论英文程度,张德彝要比凤仪强。此时张德彝从凤仪手中接过报纸,匆匆浏览一遍,然后说:

  “没错,日使提议修约,英方认为所说理由或没有根据或举例不当,故不能同意其要求。”

  一听张德彝也这么说,郭嵩焘更兴奋了,口中喃喃地说:

  “举例不当、没有依据。这不是说商量还是可以的吗。”说着头一偏,问刘锡鸿道:“云生,在我们朝廷,如果有洋人提出一件要求,伤及国家体面,毫无商量的余地,我们朝廷当作何批示?”

  熟悉朝章典故的刘锡鸿想了想,说:“那一定是批八个字,道是:事关国体,断难准允。”

  郭嵩焘连连点头说:“不错,应是这么答复。看来,英国人确实有情可揣度,有理可折服。就这改约之事,他们的大门也并未关死。”

  说着,他吩咐黎庶昌,准备一份照会,正式向英国外交部提出修改条约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