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七年,王闿运考中举人。次年,他往江西湘军大营作客。其时,曾国藩在军中大力提倡“艰苦耐贫”,他却不以为然,并以实际行动表示杯葛:军中皆著棉布衣服,他却里绸外裘;晚餐大家都吃酸菜罗卜,他却无肉不欢。“行为艺术”进行了十多天,宾主在不愉快的气氛中道别。随後,他又游历杭州、苏州,于咸丰九年三月抵达北京,参加会试。十幾岁时,王闿运便已成为湖南著名的新锐诗人,此後岁月也顺风顺水,恰如今语所谓:在通往牛逼的大道上一路狂奔。但是,这次考试却令人失望,他被迫在通往牛逼的大道上紧急煞车。在京城四月的晚风里,在寓所法源寺的丁香花下,二十八岁的王闿运吟诵着朋友的赠诗:“行藏须早决,容易近中年”;不禁感到一阵眩晕。
正当彷徨无路的时候,少年时代的朋友龙汝霖、李寿蓉找到了他。此时,他们都拜在同一个老大的门下——一个在肃顺家当家庭教师,一个在肃顺主管的户部任主事——正遵照老大的吩咐,四处奔走,“延揽英雄、以收物望”,家乡的大才子王闿运来了,岂有不赶紧推荐的道理?四十四岁的肃顺一见王闿运,十分欣赏,当下便欲与他结拜为异姓兄弟,王闿运傲骨犹存,生怕因此被士人们讥讽为“悻进”,乃婉言谢绝。肃顺不以为忤,又说要花一大笔钱为他捐个官职,王闿运书生气重,并不想放弃再次会试、博一个进士出身的“正途”,再次谢绝。如此一来,肃顺更为敬重他的人品,以上宾待之。一次,升任浙江布政使的徐宗幹进京述职,专程到肃府送上五十两银子的“炭敬”;适逢王闿运邀集一帮人在某处宴饮,肃顺即吩咐徐宗幹将“炭敬”转赠给王先生,并不许透露这是他的意旨。一个布政使——相当于今天的副省级干部——慕名而来,且代为买单;王闿运再矜持,也必因虚荣心被大大满足而窃喜不已。是故多年以後,王闿运已成老翁,与弟子辈谈京华旧事,于此犹津津乐道。
王闿运不是安于温饱之徒,不能切实作些事情,总觉得对不住肃顺。其时,俄国在东北生事,清廷大忧。王闿运乃向肃顺请缨,说要学习汉代张骞去作一番和戎的大事业。肃顺固然钦佩他的才识,但知道他并未研究过“夷务”,冒然前去,搞不好就毁掉一个人才,因此,“笑而不答”。
孰知王闿运因此犟劲大发,不久,竟拜辞出京去济南散心了。
离京後,王闿运去济南玩了两个月。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令他郁闷,转而念及在北京的好处。于是,王闿运又回了北京。肃顺见他回来,大喜,立即馈赠高级伏特加酒一瓶,聊表未能让他出使俄国的歉意。
其时,太平军在名将陈玉成、李秀成率领下,连获大胜,清廷形势岌岌可危。肃顺幕府中的“湖南帮”——包括王闿运在内的六个湖南人被称为“肃门湖南六子”——经过商议,向肃顺提出一个建议:奏请皇帝将东南军政大权授予曾国藩。六年来,曾国藩率领湘军战斗在长江两岸,有力扼制了太平军的攻势,但是,出于满汉偏见,咸丰帝并不放心将兵权毫无保留的交给他。曾氏挂着个钦差大臣的虚衔在前线博命,各省地方官多视之为“雇佣军”,急则招之,缓则厌之,曾氏每每有“呼应不灵”的怨叹。肃顺听取了“湖南帮”的意见,遂去运作此事。果然,不久便下旨: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并督办江南军务。“帝王师”一番筹划,乃能决定千里之外的人事任命,此举令王闿运十分高兴。随後数月,凭藉肃府高参的身份,王闿运更深入了解了湘军的情况及太平军一方的“匪情”。“帝王师”坐不住了,他要去前线施展身手;他将此意告知肃顺,肃顺极为赞成,于是,他再次奔赴湘军大营。
只是,当意气风发的王闿运来到安徽祁门,他再次发现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此时,太平军正逐渐收缩对湘军大营的包围,试图聚而歼之。王闿运先前设想了种种“廓清东南”的大计划,在目前这个局面下竟毫无可以施展之处。更要命的是,曾国藩也找不到突围的好办法,索性写了遗书,准备一死了之。军中一片萧杀景象;幕客程桓生垂头袖手,逢人便问:“死在一堆如何?”尤令王闿运心神摇动。足智多谋的“帝王师”千里迢迢赶到此地,竟是为这个死脑筋的湘乡人作陪葬来了!像他这么想的,大有人在,曾国藩怎会不知?不过,他并不强求大家“死在一堆”,他曾下令:“有欲暂归者,支给三月薪水;事平仍来营,吾不介意”。那有血性之人听了这道命令,必热血沸腾,反能视死如归。崇尚智谋的文职幕客则未必如此,因此有一批人闻命即行,王闿运即在其中。
,便以不光彩的逃兵行径草草收场。当然,他也毋庸太过羞愧,名气更大的李鸿章比他还先走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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