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稻草




  咸丰初年,鲍超带着老婆自四川夔州逃难到湖南长沙,经骑兵雷脱皮介绍,谋得一分卖水的差事,每日自湘江担水运到军营,月薪四两银子,倒也稳妥安定。没多久,军队调防去广西,湘江之水陡然没了销路,鲍超无奈,只好进营做了长夫,收入暴跌,月入不过一两二钱。霉运还不算完,军队尚未至广西,在湘西道州就碰上太平军,一击即溃。数日後,鲍超逃到四十里桥,在桥孔内遇到同营某兵,谈到别後狼狈景况,不禁抱头痛哭。痛哭罢,愈觉前途渺茫:长沙不敢回,若回,必按逃兵例砍头;去找大部队吧,遍地又都是太平军,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思来想去,当此进退维艰之际,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一摸口袋,只鲍超尚有六钱银子在身边,便找个农家小店买来六斤酒、五斤牛肉、二斤米粉,借个陶罐,架起柴禾,在桥孔内生火做饭。酒菜摆好,开始吃,越吃越觉得这就像最後的晚餐,那哥们悲从中来,遂想到平生一道最爱吃的菜,对鲍超说:我喜欢吃鸡。鲍超摸摸口袋,说:那就吃鸡吧。又去买了两只鸡烤熟吃了。说来也巧,刚一吃完,二人就被自後而来的哨长发现,带回军营。当晚,二人被派站墙子(值夜班)。

  那哥们先前汲汲于作个饱死鬼,不免吃得太多、喝得太多,执勤不久便肚皮发胀、眼皮打架。憨厚的鲍超二话不说,催他去睡,自己一个人坐在营门边值班。这时,营外过来一个担稻草的老汉,边走边招呼:军爷,买稻草不?琢磨着坐久了屁股生疼,鲍超叫他过来,买了一束稻草。老汉收过钱,看他灰乎笼统、酒气熏天模样,便提醒一句:军爷若觉口干,稻草恰可解渴。鲍超未会得意,骂道:他妈的,忽悠我呢,牛才吃草嘛。孰知过一会还真觉得口干舌燥,姑且嚼根稻草试一试,说也怪,一嚼之後,真不那么渴了。闲坐无聊,遂大嚼特嚼,不单口不渴了,肚子也不胀了,待到清晨撤岗,垫坐的稻草幾乎被鲍超嚼光了。下班後,入棚睡觉,鲍超惊讶的发现,昨日与他一道畅饮狂吃的哥们竟然胀死在床上。不过,这种死法并不罕见,据说伟大的诗人杜甫也是这么死的:“啗牛肉白酒,一夕而卒”(《旧唐书》)。

  後来,鲍超投入胡林翼、曾国藩麾下,南征北战,立功无数,成为继塔齐布、李续宾後的湘军第一名将。最後一根稻草可以压死一头骆驼,一束稻草却挽救了一位将军,这就是稻草的辩证法。

  門字有没有钩

  湘军一流名将中,最没文化的是鲍超,今天讲三个他因没文化闹出的笑话。

  却说某日鲍超的霆军被围,情况紧急,文案受命给曾国藩写信求助。领导冒号写毕,迟迟没写到此致敬礼,鲍超不耐烦,一把将他扯开,抢过毛笔,在信纸正中写个“鲍”字,字外画个圈儿,圈外再添幾笔,形似箭头,瞄准“鲍”字。写毕,命亲兵去外边扯幾根鸡毛粘在信上,然後封缄寄出。国藩拆信大笑:春霆(鲍超字)来搬救兵也。当下安排救援,不表。

  明代董其昌是大书法家,其作品在清代极受欢迎,价格极高。鲍超缴获了一架董氏手书的四面屏风,奉为镇宅之宝。他手下有个不肖的师爷,对这件宝贝动了觊觎之心,一日闲谈,说:大帅,这架屏风其实不甚珍贵。鲍超大奇:此话怎讲?师爷说:对大帅您这种有身份的人来说,家中悬挂书画,都应有名家亲笔题赠,否则就失了身份。但您看这架屏风,只有董其昌的签名,却没写上款,说赠与何人。您将它放在家里,不明不白,有何珍贵?师爷这套谬论,也就敢欺负鲍超,换个明白人,就要问他王羲之《兰亭序》没有上款为何也那么珍贵了。鲍超的回答,却比反问更妙,他说:原来如此。不过我有办法,来,你给我在上面补一个“春霆仁兄雅正”,这不就有了上款么?师爷一听,当场晕死。

  没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学文化。鲍超既拜了著名文化人曾国藩做老师,学写字也就成了八小时以外的重要功课,曾国藩没工夫亲自教他,便派了一个老儒作他的书法老师。某次写到“門”字,鲍超写完左边,又完全对称的写了右边。老儒提醒他:右边差个钩儿。那晓得鲍超纯以审美眼光写字,在他看来,“門”字两边对称,那多美;加个钩儿,不免破坏了平衡。遂说:“門”那里有钩?依然不改。所谓教不严,师之惰,老儒乃继续督促:确实差个钩儿。鲍超听他一边聒噪,急了,当下扔了毛笔,揪住他的耳朵,拖到房门前,大喝:到底你看一看,这门那有钩儿?你倒给我找出个钩儿!这门确实没钩儿,老儒脸涨得通红,又羞又痛,却说不出一句话。陡然,灵光一现,老儒记得墙上挂有曾国藩手书对联内有个“門”字,赶紧指着对联说:将军你看,曾爵帅写“門”字也带钩儿!鲍超转头一看,没错,曾老师写字就带着钩儿。他倒是勇于改过,立即松了老儒的耳朵,拜倒在地,请求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