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长袖一展竞风流




  人常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定有一个女人;而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也必定有一个大款或是官员的男人。没有大款或官员的支持,在这个男权为主的社会里,女人的成功之路更漫长更为艰难,走不了几步随时可能夭折的。

  舞台上,崔袖展最为楚楚动人的是《铡美案》里饰演的秦香莲,无论是悲悲戚戚的倾诉,还是一颦一笑的举止,她都饰演得十分传神,特别是秦香莲在包公面前长袖一甩痛陈负心汉陈世美的唱段,每一声唱腔都击打在观众的心坎上,不知换取出多少眼泪。有一位把听晋剧当作吃饭甚至比吃饭都重要的戏迷,无论走到哪里随车带的都是一套活动音响,他到石寨洽谈办煤矿的有关事情时,在庙会上无意听到崔袖展字正腔圆的唱段,竟中断了谈判,顶着大红太阳蹴在戏台下面直听到日落西山。

  这位戏迷年龄已过花甲,足可以做崔袖展的爷爷,他是一个在省城也赫赫有名的大老板,拥有几座铁、锡矿,据说还有一个小金矿。平时在省城深居简出,心血来潮时天马行空地自由驰骋,大部分生意都交给儿子去打理,只有考察新项目等这类重大事项时才亲自出马。那天,蹴在戏台下的他为了能继续听到更多的剧目,多看几眼令人眼花缭乱的长袖飞展,便打发下属拿着两万元去找剧团领导包了全天的戏,并指明其中一万元是专门给出演秦香莲的演员的奖赏。老头想听哪出,便指示坐在旁边的团长安排,直唱到太阳西下后,他摆下筵席请来“秦香莲”。一见面两个人都有意外的发现,老板没想到这个演秦香莲的演员卸妆后是这么的年轻,更是夺目的漂亮,而崔袖展也发现,在这么多年里还没遇到一个对于戏剧特别是晋剧研究有如此造诣的人。有了这次接触后,老头成为了崔袖展的“追星族”,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对于过去的那位秘书,他迷恋的是她的身体,钟情的是冰与火的情欲,而此时老人是超越了崔袖展的身体本身而着迷于她,这种着迷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更让她感动的是,老头对她体贴入微,是那种爷爷对孙女的体贴和关爱。此时,她刚刚和方公子离婚,面前出现的所有男人都是窥视、垂涎、为了占有她的身体。而老头的出现,无疑使她这叶处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舟安全地开进了宁静又安全的港湾。

  断断续续地老头跟随崔袖展看了一个多月晋剧后,提出要收她为干女儿。众人愿意撮合,她更是喜上眉梢,一拍即合。在收女仪式上,他要给干女儿一个礼物,将投巨资在石寨县城里建一个超一流的娱乐城,交给袖展管理。同时,老头当众对崔袖展说,从今往后,你就给我一个人唱秦香莲,像过去的那种“堂会”。很快,投资好几百万元的娱乐城建设好了,崔袖展也办理了停薪留职,一心一意地经营起自己的产业。

  崔袖展和干爹的交往到底属于哪个类型的,是纯粹以艺术为纽带的忘年交,还是后来也脱不了男女之间异性相吸的干系,有饮食男女的隐情则不得而知了。但起码说他们各有所需,是崔袖展优美的唱腔和赏心悦目的美貌吸引了老头,而老头那座厚实的“富矿”又反过来吸引了崔袖展。

  有老板庞大的财力做后盾,石寨城里公安、文化、工商、税务这些执法部门全部打点到位,加上崔袖展的妩媚,更重要的是老人从省城源源不断地提供来天南海北的各种美貌小姐,引得石寨及周边县的客人趋之若鹜,甚至连海山市里也有人慕名而来,皇后娱乐城自从开了张便生意红火得如日中天,成为远近闻名的不夜城。

  老头尽管在省城里深居简出,在石寨有了“堂会”后,像一只老候鸟那样乐此不疲地往返于石寨和省城之间,感受着生意的火红,听着可人的戏曲,常常吸溜着收不住的鼻涕,攥住袖展的长袖,抚摸圆润的皮肤,滋润的光景犹如活神仙。一年多后,像人常说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幸降临在老头身上。那次,老头心满意足地带着无限眷恋独自开车回省城,丰田4000越野车像一匹发情的野马抱着和前面行驶的大卡车交配那样心切的冲动,一头钻进“康明斯”卡车的肚子底下,瞬间弹出的安全气囊又被卡车的屁股戳破,老头一言不发地驾鹤西去了。崔袖展接到噩耗,顿时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披麻戴孝地连夜到省城为老人送葬,暗自里当然不忘记揣上老头留下的文书。打心眼里她是不准备对簿公堂的,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老人的儿子们胡搅蛮缠,到时候只好拿出白纸黑字制服于人。这个文书是老头生前留下的,在娱乐城开张之初,老人便给她留下关于娱乐城产权归属的文书,写明目前娱乐城法人崔袖展是他的经营代表,所投入的600万由他一人负责,而营业利润两人实行五五分成,等到他百年后,所有资产全部由干女儿崔袖展全权继承,此文书经过了公证处的公证。老人的直接继承人只有两个儿子,大概经常在儿子们面前提起崔袖展,可能还说过文书公证的事情,或许是他们也太有钱了,崔袖展感觉到他们两个对自己都很友好。葬礼结束后,他们像亲哥哥那样请她吃饭,而对娱乐城的事情只字未提。就这样,一个摇钱树般的娱乐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她的手中。

  虽然没有了大山般厚实的老头的呵护,已营业娱乐城一年多的崔袖展锤炼得八面玲珑,时而像一朵美丽娇艳的交际花,时而又是一枝带刺的玫瑰,面对什么样的男人,她因人而异地用一袭“长袖一展”便可轻松自如应付。秉持着想喝就喝、想唱就唱、想摸就摸甚至想怎么就怎么的人生态度,而女人一旦在男人的世界里彻底地放松,事情变得更加简单,这个世界,说穿了本来就是由男人和女人构成的,像有人说过男人征服世界需要一生,而女人征服男人有时候只要几分钟。只要见人做人事,遇鬼做鬼事,投其所好,这个世界上没有搞不定的男人和搞不定的事情。

  受石寨县委、县政府的邀请,省电视台社会教育部到石寨拍摄一个反映近几年来该县政通人和、经济持续有效地发展的专题片,片名叫做《踏遍坎坷成大道》,片名是县委书记亲自取的。县委书记提拔到市里担任副市长的呼声很高,很显然他是准备利用媒体的影响,为尽快升迁营造良好的氛围。这样的片名实在是太直白了,叫人产生联想,难道过去的领导是在坎坷中跌跌撞撞地行走,只有在他的领导下,石寨县才走上了康庄大道吗?刚从外县的常务副书记提拔到石寨担任县长的苗长川也是这样想着,但啥话不能说,他知道片子播出后再怎么有议论,肯定都是冲着书记去的,不会给初来乍到的自己带来任何麻烦。他更希望书记尽快升迁走,那样就给自己创造了新的升迁机会。县里虽说是有五大班子,各班的班长都是正县级待遇,但班长和班长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如果说五大班子构成一个足球队,那么县委书记是教练员,他指使当运动员的县长跑前跑后,气喘吁吁地盘带、传球和射门;人大主任便是候补队员或者是助理教练,看着人家比赛自己热着身体,运动员休息时还要端水、送毛巾;纪检书记算个巡边员,不停地在边上走动着,看谁有违规的动作马上举旗示意;剩下政协主席自然是场外地的拉拉队员,他喊喊口号给自己的队伍助威。再单说县长和县委书记,看起来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可舅舅和舅舅本身具有很大的区别,两人都是一把手,在共产党作为执政党的前提下,他们之间的权力是有天壤之别的。县长要是孙悟空的话,书记便是唐僧,书记要给县长念起紧箍咒来,可以叫县长死去活来。这个片子,县委书记不像以往按照惯例叫宣传部牵头负责,而是指明要县政府全权负责,从所有经费、用车、食宿到提供拍摄现场,就差点要他这个县长亲自挂帅了。本来,苗长川两个月前意外地摔了一跤,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此时刚刚上班的他还不能过多活动,但为了让县委书记满意,他硬是拄着拐杖陪同记者跋山涉水采访。深受感动的记者们诚心诚意地要多捕捉他的镜头,他阻挡住镜头谦虚地婉言谢绝。按照脚本的要求,他要出镜谈两分钟县里的工作,可每句话都不离开在县委和毕书记的正确领导下,云云。为了使记者们特别是请记者来的毕书记满意,拍摄工作期间,苗长川亲自安排伙食,指示办公室主任一定招待好几位记者,临走时多备一些土特产。办公室主任显得比较为难地说:“苗县长,特产早准备好了,可人家好像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们对啥感兴趣,我们就给他们啥!”他大气地说。

  办公室主任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在他的催促下说了出来:“我们的观念都是老土了,人家好像啥都不缺,就是想、想打炮。”

  “打炮?这是啥意思,我们又不是部队,哪有炮给他们打。”现在的人真是,都玩邪门了,没有不想干的事情,苗长川听得稀里糊涂的。

  “打炮,其实就是找小姐玩耍,那个导演还跟我嘀咕,说这次他们出来亏了,只知道干活,不知道轻松,太累了。”

  “啊,原来是这样哟,好吧,既然他们提出来了,你就看着给安排好了。”主任安排到娱乐城后,这些家伙们却非要他亲自陪同,那天也许是喝了些酒,苗长川显得有些兴奋,便在他们的三呼万岁中答应了。这是他第一次违反潜规则,事实上在当今开放的社会里,没有几个县长、书记敢说自己一次都没有进过娱乐场所的,可干啥事都有个规矩,到娱乐场所的规矩便是县长、书记们从不在自己的一方宝地上进到这些地方去放肆,即使来了重要的客人和最好的朋友,也是指使下面人或者找几个当地关系不错的老板安排。而他们想放纵了,便可以和邻县的领导实行交叉娱乐。

  主任提前安排好一切后,苗长川和几位记者来到了皇后娱乐城。上楼的时候,记者们都是大大咧咧的,而他则低着头像小偷那样跟随在后,希望他们的身影能尽量将自己遮掩,直到一行人进了包厢,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和记者们燃着一支香烟,使劲地吸着,释放着紧张的情绪。办公室主任带着一位女士走了进来,说这是老板。老板向大家略微低头鞠躬,用好听的普通话说了欢迎大家光临,然后说着这边请,把几个记者分头领走。女士说话的过程,苗长川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等到女士和大家一起出门时,他才敢扭头去看她的背影。然而就是这个身材修长的背影马上唤起他二十年前的一段回忆和瞬间的冲动。他看到的这个修长的背影,屁股是尖尖地向后翘着,不,准确地说,翘起的是尾骨,非常性感的尾骨,令他想起在上高中时,班里有一位美女就是长着这样让自己想入非非的翘翘的屁股。有一天上自习时,大家埋头做几何作业,这位美女翘着美丽的屁股好像是要跟前面的同学借尺子,路经他的课桌旁时,面对几何题茫然不知所措的他突然眼前一亮,竟拿起尺子鬼使神差地向那块翘起的尾骨捅去,随着“啊”的一声尖叫,他得到了流氓的称号。1975年高中毕业后,美女到外地去插队,恢复高考的时候据说考上了大学,再后来听说移民加拿大的多伦多,几十年了都一直没有见面。对于女人,苗长川真的没有多少研究和体验,但他对“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的名言倒是颇有感悟,美女同学的尾骨永久地存入他的记忆里,直到现在对那位女同学的向往依然是肝胆欲裂的那种想,大概是因为人家远走加拿大,是再怎么也偷不着了,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外面安顿停当,主任带着崔袖展回到包厢,女人殷勤地给他点烟,询问喜欢唱啥歌,主任说那些老歌我们老板都会唱。什么时候自己成老板了!他思忖着,想到刚才主任给女人介绍记者时,也说是外地来做生意的老板,知道这是里面的规矩,像一些地方把食堂的服务员叫翠花那样,大概进娱乐城的人都是老板。片刻时间里,“康定情歌”的旋律便开始回荡起来。他接过话筒轻轻唱了一句“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自我感觉不错,女老板和主任热烈地鼓起掌,掌声未毕,主任把话筒递给女老板,人家唱得那才是行云流水,韵味十足,一听就是专业水平。一曲结束,女老板拿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他看到这个女人的脸蛋比翘起的尾骨更能招人遐想。一连唱了“红梅赞”、“九九那个艳阳天”、“主席的话儿照四方”和“三套车”、“咔秋莎”等几首歌曲后,音箱里放出“拥军秧歌”,乐曲显得欢快喜庆,“猪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给那英勇的八路军!”女老板说我们来跳舞吧!苗长川机械地站起来,和着乐曲扭起秧歌,但场地的限制使他毫无作为。主任也站起扭动了两下,悄悄地扭出门外。他又按照国标舞的动作,把手搭到舞伴的肩头,另一只手轻挽她的后腰,和着快四的节拍,怀里的舞伴此时像一只陀螺,由他牵着旋转,再旋转。曲子在他们的不情愿中结束了,他俩依然牵手不想松开,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曲子的播放。其实,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他们都觉得像一小时、一天那样的漫长。终于,悠扬抒情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弥散开来,这样的节奏无法再跳国标,女老板便引导着他缓缓地走起自由步,也就是后来他说的“搓步”,这样跳舞可以感受到彼此鼻翼的气息,崔袖展觉得怀里这个男人两手汗津津的十分紧张,便想缓解一下他的心情,赞扬他的国标跳得实在不错。这样一说,果然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在一曲曲搓步舞中,他讲述起了学习跳舞的经过。由于工作的关系,他经常要接待上面的领导,是北京某个部门来的一个领导刺激他学会了跳舞。这位领导论官也不是太大但势头很大,他和随行人员坐飞机到省城,又以时间紧张为由转飞海山,而省里接待他的车队只好在地下急行,从这一点上就知道他的势有多大了。到了县里,领导三下五除二检查完工作,面对着地方上准备的盛宴发起脾气,狼吞虎咽地简单吃了几样菜后愤然离席。领导不高兴,弄得下面这些接待人员忐忑不安,便想用啥方式能讨得领导欢喜。有人就和领导秘书套近乎,秘书说我们首长看见大鱼大肉就反感,但最喜欢的是跳舞,可你们事先也不打问和沟通便擅自做主,这能不叫他生气嘛!那时,小县里跳舞还属于萌芽状态,县里马上紧急行动起来,到剧团里调来乐队和女演员,临时在宾馆会议室里举办舞会。这位领导直跳到深夜方才尽兴。后来,县上的领导把学习跳舞作为一项任务来完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等到学会了却又没赶上趟,此时人们已经不跳舞了,都钻进包厢去唱卡拉OK了。他的绘声绘色的讲述令崔袖展薄薄的嘴唇无数次绽开笑容。在舞伴“咯咯”的笑声和自己轻松的身心中,他刻意地去抚摸她的尾骨,这块翘起的尾骨其实一点儿也不尖,是圆滑光润的那种,而且更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硬,应该说这是个有个性的女人,个性里面还带有女性的温柔,尾骨更像是一座欧亚大陆桥连接着两边浑圆而美妙的臀部,他的心旌地动山摇了。结束了连轴转的舞蹈,崔袖展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嗔怪道:“你们那几个老板也是,胡吹冒料的,明明自己是老板,还给小姐们说是记者,问电视上见过他们没有,把我们的小姐害怕得不行。”苗长川想,这些无冕之王的桂冠叫记者们戴得也不知轻重,到这里来还要给小姐炫耀他们的身份,“你看我是干什么的?见过我没有?”他一边嘲笑记者,自己却无意识地这样问道。“面熟得很,但不知道见过没有,也不想知道。我们继续跳舞吧!”夜深的时候,记者们好像还没尽兴,他和老板又喝了会儿酒,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手机玩弄了几下,其实是给自己的手机拨了电话,虽然是万分留恋但还是不能久留,便向老板告辞。见他走,女老板的心情仿佛也挺沉重的,她领他走到一个侧门,在黑漆漆的楼梯里,她轻轻地拉着他的手缓缓走下,到了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后立在旁边,屏声息气的他转身和她告辞,略微弯了一下腰,她的头发飘逸地扫到他的脸上,痒痒的,麻麻的,带着轻飘飘的身体,他离开了皇后,皇后娱乐城。

  就任石寨县长的一年多来,他在街上从来没有独自步行超过两百米,哪怕是宿舍到县政府的一百多米距离也要坐车。今天晚上,他独自徜徉在街头,发现道路两侧流光溢彩,夜市热闹,石寨的街头是这样的美好。“啾啾”,他的手机响了两声,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打开一看他笑了:祝事业像马克思主义不断发展,魅力像毛泽东思想光芒万丈,生活如邓小平理论演绎春天的故事,财富同三个代表与时俱进。是谁发的呢?他找出手机查到那个未接来电,恍然明白,这个女人真是一个精灵。翻了手机里存留的几个信息,发现有一个似乎熨帖,便马上回了过去:朋友是天,朋友是地,有了朋友我可以顶天立地;朋友是风,朋友是雨,有了朋友我可以呼风唤雨;财富不是永久的朋友,朋友却是永久的财富。发完,苗长川感到这个很男性化的信息是否合适给她,现在的他俩说是朋友似乎有些暧昧,即使成为朋友了,跟她能算啥样的朋友?思前想后觉得赶快找个信息弥补一下,搜来找去地翻到一条“先上一个菜,祝你有人爱,再上一个汤,身体永健康,喝上一杯酒,金钱天天有,面条来一碗,亲情永相伴,清茶饮一杯,生活永甜美”,还有些祝福的内容,正在斟酌这个信息是否合适给她时,“啾啾”,手机又欢快地响起:嘻嘻,谢谢,祝你晚安!看着这寥寥几个字,她的音容相貌马上活灵活现地浮现在眼前。这天晚上,他辗转反侧,失眠了!手机在他以后的生活里又拓展出新的业务,成为他们传情不可或缺的工具,他时常感叹,难怪古时的鸿雁传书能留下饱蘸血泪的深情,那是需要经过多长时间的酝酿和传送啊!现在倒好,人的情欲等不得积攒旺盛,一想一念在萌生的瞬间里就通过几个指头传递出去,所以结婚、离婚、一夜情什么都来得快。假如全世界的手机都停用一天,不知道这个世界会乱成什么样子,自己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苗长川再次与崔袖展相遇是在十多天后的一个周五的傍晚,久旱的石寨终于迎来了一场及时的春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从上午开始便不知疲倦地下起,直到晚上时分也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呆在宿舍里的他看了一会儿文件,统一的格式和统一的语调甚至统一的用词叫他感到百无聊赖。侧耳细听窗外悦耳的“滴滴答答”声,他实在想不通文学作品里有时要把绵绵细雨描写成“淫雨连绵”,难道雨天就是淫乱的天气吗?这样胡思乱想着便后悔下午没有回家,这已是连续第四个周末没有回家了。自从十多年前他从市委组织部提拔到县里后,他不断地在各县里辗转,由副县长、副书记到常务县长、县长,一步不落地在官场里摸爬滚打苦苦挣扎,家里就全交给妻子照顾,妻子在海山市第一中学也是教学能手,整天工作忙碌,家里家外的真够难为她。“啾啾”,手机仿佛知道他的心事,此时善解人意地响了起来:找一湖碧水,钓几尾闲鱼;回忆人生得失,心游凡尘外;喝一壶老酒,交一群朋友;笑看人间得失;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记着别累着自己!!!的确需要这样的生活!可人在官场能不累吗。他在手机里寻找了半天,作为县长平时一般人不敢随便给他发信息,他只好回复了“嘿嘿”。“啾啾”,这次收到的是:县级干部的烦恼,满腔热血投身社会,夹住尾巴吃苦受累;摸爬滚打终日疲惫;急难险重必须到位;一日三餐家人难会;屁大的事反复开会;受贿的同时还得行贿!这个崔袖展!他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自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拨通了电话,随即他冒雨打了出租车赶到了皇后娱乐城。

  苗长川结识崔袖展后不久,《踏遍坎坷成大道》还没在省电视台播出,县委毕书记便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副市长,只不过不是在海山市,是被交流到本省北部的一个市里。不足半年,苗长川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荣升石寨县委书记。在他们私下不多的幽会中,他搂抱着崔袖展不止一次动情地说,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有你的一大半。她也明白他所说的一半军功章就是指自己拿出的五十万人民币活动经费。每到这个时候,她用甜吻堵住他的嘴巴。无论他们彼此怎么渴望,他毕竟是县委书记,不是毛孩子坠入情网后便可以忘乎所以,对他而言卿卿我我只是生活的补充和完善,只有稳健地迈步在仕途之路,才能像唐僧那样取得真经。

  苗长川多年里有个好习惯,不管头天晚上睡觉多晚,次日清晨总要到单位附近的河堤上伸展四肢,缓慢跑步,呼吸新鲜空气。当崔袖展正为难得一见他而着急时,无意中知道了他的这个喜好,竟也开始了晨练。尽管说大清早起床对于作为娱乐城的老板有多难,已经陷入爱河的甚至有些不可自拔的崔袖展,为了伴随着东方的第一缕霞光能在第一时间看到思念一个晚上的他,她的床头摆了几部手机和闹钟。早晨的铃声一响,便像一位听到冲锋号的战士猛然惊醒,麻利地起床后,身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衣跑到县委附近的河堤晨练,其实每天锻炼完毕后她都要回来再进入梦乡的。在河堤上,他们并没有创造出亲热的机会,哪怕连说一句话的时机都不好找。这是一个小城,县委书记的身份已将苗长川成为晨练群众的聚焦点了,假如再和任何一个女性说上三句话,马上就是满城风雨,更别说是和她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成功女性了。然而他们有自己的交流办法,两人分别行走在河堤的两边,若隐若离地相差十几米,崔袖展攥着手机给他发短信,乘没人注意时他偷偷地看了,会心地笑着然后拨打电话,她感到手机震动时也不接,只是当作暗号扭过头来,两人的四目相遇迸射出飞溅的火花。她的手机里的信息无所不有,知道他今天要召开会议,她便发来“你在会议上要做好放花炮工作,个人讲评放空炮,党员互相放礼炮,群众参评放哑炮,最后总结放花炮”。如果他近日准备到外地出差,收到的是“漫漫人生路,谁不花几步,家庭要照顾,情人也要处,家里有个做饭的,石寨有个好看的,远方有个思念的,守住二,保住一,发展三、四、五、六、七,哼!”要过情人节了,她发来“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偷情的人放心继续,无情的人永远孤独,殉情的人大胆服毒,薄情的人遇人不淑,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永远幸福,我们的节日共同快乐!”当然,这些信息总是得不到回应。有一次苗长川在省里参加人代会的时候,突然发疯一般思念起崔袖展来,这种思念折磨得他夜不成眠,于是拿起手机像誓言一般编下了这样很不押韵的文字:等我的权力足够时,让故宫做你的卧室,中南海做你的办公室,宇宙飞船做你的座骑,杭州西湖做你的游泳池,让李咏陪你喝酒,朱军陪你跳舞,我啥也不干,只是依然爱你!收到这样的短信后,崔袖展感动地哭了,这天晚上两人你来我往,利用短信倾诉衷肠,后来像接力一样地说“啤酒不是酒”,他接“酱油不是油”,“二奶不是奶”,“野汉不是汉”,“干爹不是爹”,“小姐不是姐”……一切情意在指缝间传递流淌,玩到了极致。

  苗长川把崔袖展当作一本书,一本写满阴阳之道、人世间情为何物、男欢女爱欲死欲活的书,在他以后的岁月里,他把这本书一页一页地翻阅着,体味品咂着,寻找崔袖展的魅力所在。而且在记录着“三讲”笔记本的后面,苗长川竭尽高中加党校所有学习的文采,留下了这样的文字:风情的四季……她的眼神是春色荡漾、勾人魂魄的,但她的那种勾人,不是直勾勾的、狂野的勾,而是从中读得出万丈明媚和风情万种的勾。她是一个鬼魅一样的女人,因为所有的身份都可以浓缩到她一个人的身上淋漓尽致地展露,要她成为恋人,她可以有西施般艳丽的风情;要她成为妻子,她便有娇妻般的情怀;她以后假使成了母亲,风情自然会成熟稳重,具有慈母的宽厚;当岁月荡涤她的青春使她成为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她,风情肯定也会变得醇厚、浓重、充满质感,这就是她风情的四季风景。她的四季风情配上迷人圆润的尾骨,把个活脱脱的她像她的名字一样在苍天大地上飘曳展袖。要有如此的风情,必须要修炼学识、修炼人格、修炼文化,才能把女人风情的本质张扬得有板有眼,敛放得当。把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娇艳释放出来,让男人为她而生,也为她而死……这就是我最为敬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