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劳动者之家报》是座金字塔的话,杨阳的这类记者站只是离塔顶很遥远、属于省站下面的一块小基石,似乎只有奉献的义务而永远是无出头之日的。也正是因为此,为了能接近和攀上塔顶,杨阳做梦也想一脚踢开省站独自去“闹革命”。好在报社对于记者站的管理也是“金字塔”式的,仅从记者部的考核图表上就可以看出,记者部下面管辖着二三十个驻地记者站,记者站下面又有百余个自己的子站和工作站,记者站和它的子站只是业务管理关系,经济收入是彼此独立的,据说是因为省站出具发票时要收百分之二十的管理费,这样盘剥子站直接影响到了报社的收入,所以在海山记者站成立半年后,报社就回收了管理权力,把所有的记者站和子站、工作站放在一起进行考核,惟一的区别是代表他们业绩的数字颜色不同,在这份图表上,以五万元划分一个台阶,每迈上去一个,就可以得到呈几何级数般上升的奖赏,当年收入达到一百万元时,记者站和子站的颜色全部成为红色,标志着子站的独立。这个表是金字塔式的,就像那些搞传销的人一样,要想做到上面变了颜色,就意味着必须采取不择手段的办法,比如传销就要拉周边的亲戚朋友下水,否则要升上去是难上加难。
海山记者站在杨阳的领导下在经济欠发达的海山地区活动,东奔西走,四面出击,整了两年多时间终于在报社的图表上把代表自己的圆柱染成和省站一样鲜艳的红色,作为百余个子站、工作站的冠军第一个荣升报社的一级记者站之列。翅膀硬起来的杨阳根本不用去踢,何站长便自动放弃了管辖权力,这也是报社的规矩和市场规律决定的。为了把首个地市级记者站这面旗帜树立起来,报社决定把海山站作为改革试点,从多方面采取了倾斜政策,比如加大广告和专版组版的提成比例,把统一的25%提成破例增加到30%,还配备了十多万元的办公用品,把海山站武装到了“牙齿”上,成为了报社的御林军。
这些奖励举措对于已经宏图大展的杨阳来说不很重要,因为有了不少钱的他此时不光需要钱,更重要的是需要掌握一块属于自己独立的说话阵地,只要有了这样的阵地何愁赚不来更多的大钱。目前已经完成原始积累的他,手头的工作相当的顺当,手下的这些记者们经过两年来在一线的实际锤炼,个个成为“生猛海鲜”,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是他放心地呆在报社,今天请记者部主任、副主任甚至编辑们吃饭、喝茶,或是泡歌厅、洗桑拿,明天请副老总、副社长们游泳、打网球、玩高尔夫球、吃海鲜,后天说不定他亲自陪同社长、总编的家属飞赴祖国的名山大川,游得不亦乐乎了。等到领导们都不好意思了,主动地开始询问他有何事需要帮忙时,他便从基层站的角度,提出了面对报刊整顿力度加大、新刊号难以批复的具体实际,应该抓紧利用目前报业管理中的可乘之机因势利导地进行改革,而从地方站来说,那便是利用报纸的刊号不定时地增加当地专页,变相扩大报纸规模,以提高报纸的影响力和增加经济收入。他的建议得到了领导的重视,要求他拿出具体的方案,当他拿出设立“海山专页”和一些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案时,在报社中、高层的一片叫好声中得以通过,大家纷纷认为杨阳站长是报业改革的先锋。社委会决定为了促进报业的改革,抓好海山这个试点,将免费增加十个海山专页,即所有的费用由报社负担,而其广告收入全部归海山记者站所有。事实上,既然是海山专页,那也只送给海山当地的订报用户,这样每期固定的订户也只是四五千份,算起来不过区区几百元印刷费用,比起杨阳给报社的那些贡献,真可谓是九牛一毛。
《劳动者之家报:海山专页》的稿子由海山记者站提供,报社在八个版面以外不定期地增加四版的《海山专页》,而印数随着海山当地的广告情况而变化,然后随着正报一起发出。《劳动者之家报》虽是外省办的报纸,但比较贴近群众的生活而受到包括海山老百姓在内的读者喜欢,现在报价不变,凭空里多出四个海山专版,且内容主要是以社会新闻为主,说的是这条街道的路灯不明,那条街道长年污水横流,公交车上小偷多,街头抢包案件频发,这些报道都是和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对于长期以来看惯当地媒体好话连篇的报道的海山人来说,现在冷不丁地看到专页上刊登的尽是本地老百姓的事情,特别是对政府机关也敢进行舆论监督报道,所以该专刊很快深入到百姓的心坎,影响力自然越来越大。
赢得了百姓的喜爱,专页的发行量很快上去,如果是连续刊登几篇监督性的好稿子,还会出现读者争抢阅读的局面。比如专刊第五期上登了一篇《是义务教育还是贵族教育?海城中小学校乱收费严重》的文章,文中批评了海山许多中小学校巧立名目,瞒天过海进行乱收费,还有意识地提高中考分数,限制高中正常招生人数,然后将指标以5000至10000万元进行售卖,文章分析了目前海山教育设置的不合理,长期下去必然导致出现教育危机。报纸一送出,整个上午记者站的电话便被读者打爆。杨阳决定试验一番,想把零售做起来。他拿着报纸找到海山日报印刷厂,人家看是翻印报纸,便要出具准印证书,拿不出自然遭到拒绝。后来,他找到一个私人印刷厂,起先该厂也以没有准印证为由予以拒绝。后来,当他答应给该厂在专刊上免费做广告并给了每印刷一份8角的高价后,人家方才答应。翻印报纸其实很简单,激光扫描照排出了片子,便可以在几十分钟里加印出1000份报纸,下午时分报纸上市以每份5角交给书摊和公用电话亭零售,这些书摊小贩以每份1元的价格出卖,依然很快销售一空,同时也开创了海山历史上零售报纸的先河。看到专页里面暗藏的商机,一些卖药的、搞服装的客户也主动上门找记者站要刊登广告。杨阳真是高兴得那个窃喜啊,这窃喜不仅是为了眼前出现的繁荣,更为自己的高瞻远瞩而自豪。等专刊出到第8期,自以为打下报社半壁江山的杨阳兴高采烈地到报社,提出申请要报社给他出具一个准印的批文,今后的海山专页将定期出版,由记者站自己编辑组版、印刷,然后送到海山邮政局夹在当天的《劳动者之家报》里一并发送。他的设想很是大胆,也具有创新,可报社的一些领导担心起来,他们害怕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一则海山专页成为了一份同一刊号的“报外报”,显然严重违反新闻出版的有关规定的;二来记者站会成为一只断线的风筝,报社可能马上失去对他们的控制;三来嘛,记者站长期打着报社的招牌,难免会捅娄子出大问题的,要真正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会出现殃及池鱼、难以收拾的局面。心急如焚的杨阳只得红包引路,进行公关游说,但领导们也都不糊涂,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大家都装聋作哑,谁也不敢轻易放话,担心一失足误了报社的前程,便成为千古罪人了。悻悻中的杨阳在百般无奈里只得大骂这些王八蛋老滑头们,真正用他们的时候,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了。
人的智谋潜能多是在走投无路的尴尬中发挥出来的,跑了几天后的杨阳便是这样。某个晚上,他的灵光突然一闪,报社不支持自办专页,那自己为何不索性去另外创办一份报纸呢?于是,他跑省城,到京城,托关系,找门子,请客送礼,多少天过去了只是在外围活动,到头来一盘点连国家新闻出版署的一个管事的司长都没有约出来过,最后只得无功而返。看来申请新刊号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在报刊整顿风声越来越紧的今天,搞定新闻出版署可不比登天简单多少。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便想另辟捷径,整合那些濒临倒闭的报纸资源,使用人家的刊号借鸡下蛋收编一张新报。果然,当把视野放开阔后,仅仅在海山市的几份报纸里一扫,便有一份报纸引起了他的兴趣。
隶属于广播电视局新闻中心的《海山广播电视报》是在省电视台有一套节目上卫星后刺激起各地市广播电视系统纷纷办报的风潮中办起来的一份报纸。电视报算是办起来了,但压根谈不上什么报纸,除刊登买来的各台节目安排表外,只得用从其它报刊上剪接一些演艺圈的轶事比如这位明星和男朋友分了手,那位明星到酒吧里撒野耍大牌丢了人来拼凑。版面要是再不够的话,便从网上下载明星们的照片任意放大来充实版面。说实话,现在的报纸并不好办,即使是专业的电视报也要有它独特的风格和自己的办报理念,而这份只有4开8版的报纸,价格竟然比同样大小却有32版的《中国电视报》都高,区区一万来份的发行量,还要报社的工作人员采用找赞助、拉关系的手段来实现,可想而知这份报纸的生存窘况。这份报纸平素里杨阳是不屑一顾懒得去翻阅的,他连该报的办公地址也不清楚。当然不光是他如此,海山的媒体持的都是和他差不多的态度,甚至连市委宣传部开会也压根不给所谓的《电视报》发通知,该报的存在与否好像和市里毫无一点儿干系。对于要收编这样一份报纸,杨阳是满怀信心的。
毕竟是一份报纸,不用怎么打问便知道该报的办公地址在市广电局大楼的八楼,杨阳信心十足地进了电梯,看到八楼一溜连着好几个房间挂的牌子都是编辑部字样,那屋里是窗明几净,干净整洁,收拾得很是齐整,电脑、复印机、打印机、数码摄像机和照相机是应有尽有,在最大的那间办公室的墙上,竟还安放着一个雪白的大屏幕,不用说便是投影机的屏幕了;再看办公室里坐着的人员,也都是穿着讲究、气质高雅,精良的设备,整洁的办公环境,加上精明的俊男靓女,叫人无法相信那样糟糕的一份报纸竟是从这里出笼的。
连敲几下挂着总编室牌子的办公室,过了好久才传出“进来”的声响,推门时杨阳还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唐突,说不定人家正忙其它的事情,进去了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因为他一眼看到在硕大的办公桌后,一张报纸遮掩住后面的脸,只露出不长头发的贼亮的大脑门。杨阳轻声自报了家门,总编听到后马上像触电般地起立,连忙自我介绍他姓刘。客套几句后,杨阳直截了当地谈起自己的收购计划。刘总编一听,晃着光亮的大脑门,仿佛是走了漫长一夜终于看到了黎明前曙光的人,拍着桌子连声叫好,他情绪激动地说:“我们这份报纸早该停刊改换门庭了,由你来做,大家就看到了希望。”这话叫杨阳听起来很不舒服。这是啥人啊,怎么说报纸也是你苦心经营起来的,自己的孩子再怎么丑总不应该嫌弃呀!唉,这年头!他轻叹了口气,不住地打量起刘总编来。此人大概有五十多岁,看貌相老实憨厚,性子温和,本不应该是一提报纸便满腹牢骚的人。
“杨站长,你是不知道啊,我们报纸那是扫帚顶门顶不住——头头太多了。局里、台里、新闻中心,还有社委会各位成员,每期报纸的小样一出,要经过四五级审核,七嘴八舌的,行政干扰太大了,根本不可能实现我的办报理念。”刘总编委屈地说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停顿了一会儿,摘下眼镜揩了,说:“真恨不得你杨站长马上把报纸收购了,我也好趁着年轻还能跟你大干一场,大展鸿图实现抱负,怎么样,到时候你要我吗?”
杨阳本想不置可否,可面对他殷殷期盼的眼神,想到还有事情需要他帮忙,便痛快地说:“那还用说吗?就怕到时候我的小庙养不起你这个大和尚啊!”两人打了一阵哈哈后,刘总编告诉他,这事需要在广电局党组会上最后敲定。
杨阳想考验刘总编的诚心,便提出请他带自己去找广电局长,顺便也把想法告诉局长。刘总编一听脸色马上变得苍白起来,哼哼哈哈地连说:“我的大站长,还请你理解我的难处啊!我是本系统的职工,这样到局长那里反映自己报纸的问题,是不是有吃里扒外之嫌,去了恐怕不妥吧?”
杨阳冷冷地笑着,直骂又是一只老狐狸,这些人正事干不了,搞阴谋诡计倒都是天才,这样想着,嘴上还是说刘总你想得周全,我充分理解、理解。出了门,便独自乘坐电梯下到四楼去找局长。已在海山地盘上混了几年了,大小的门槛杨阳都迈过,广电局长虽然不像电视台台长那样熟悉,但和他也算半生不熟的相识。果然,局长见他显得很是客气,又是让座,又是拿出新买的“观音王”沏上,还专门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软中华”高级香烟招待他。杨阳寒暄了一会儿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局长倒先言归正传,说:“杨站长你是大忙人,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有事就说,能办到的一定照办。”
杨阳便正色说了前来的目的,谁知局长好像早已知道什么似的,笑吟吟地一口回绝,说:“这可不好办啊,我们这是专业报纸,主要刊登广播电视节目的,你即使收购过去也没有多大的发展空间的。你刚才说我们的报纸现在办的不怎么样,我承认这是事实,可再不怎么样,我们这么大的系统要养活一份报纸还是有能力的,你说是不是?所以,你的想法不错,但我这里真的不好办,不好办呐!我建议你还是到其它的系统看看,市经济工业局的《海山经济报》我看倒是和你的设想离得很近。呵呵,呵呵。”
行里人都知道《海山经济报》是内部发行的报纸,隶属于市工业经济局,现在这个老家伙还装模作样地拿这报来糊弄自己,真是欺人太甚。杨阳心里气鼓鼓地想,别看你装模作样,哪天老子一定会把你搞定的,表面上他依然很是平静,只是说收购报纸是大家互惠互利的事情,还请局长高屋建瓴,再做考虑。告辞时,局长硬是把那条软中华香烟塞到他的手中,他推辞不过便笑纳了。回去以后,杨阳想了一万个理由,也觉得局长不应该死守苟延残喘的报纸不松口。
“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你不打它它就不倒。”毛主席说过许多话,可只有这句杨阳终身牢记了。这是当年他贩卖绿豆和日本人第一次洽谈生意时,从实践中体会到这话的真谛,所以至今铭刻在心。那次,叫仓桥清一的鬼子是初次来海山,出于对老外的崇拜和尊敬,更重要的是为了做成生意,杨阳他们求爷爷告奶奶的,通过请人送礼后才从保险公司里借出一辆后面双开门的“丰田”吉普车到机场迎接仓桥清一。谁知,这家伙见车后却死活不上。莫名其妙的他们只好开出经常跑农村收购粮食时的国产212吉普车,鬼子嘀咕着脸色却好看起来,上了车。到仓库里看货时,仓桥清一的脸色一直不是正常的颜色,显得有几分阴冷。看来这家伙也不是外行,在大明绿豆里仅仅掺杂了大约三分之一的毛绿豆,竟然叫鬼子察觉到了。鬼子不停地嘟囔,轻声喊叫什么“巴嘎”、“巴嘎”的,听起来像电影里鬼子对我边区老百姓喊的一样,只是凶巴巴的程度差了点,表情看起来还是在骂人。大家看完了货,来不及详谈便到了吃饭的时间,一行人到了海山最高档的饭店,菜上了满当当的一桌子,可鬼子的情绪就是上不来,真是敬酒不吃,罚酒更不理识,搞得大家很是狼狈,酒场的气氛自然沉闷。鬼子扭过身子向翻译嘟哝几句后,翻译说仓桥先生身体不舒服,请大家原谅。还算礼貌,鬼子并没当场退席。可杨阳听到这话心里很是生气,盘算说你个小鬼子有啥了不起,老子们给你好车你不给面子坐,在最好的酒店请你吃,又扫大家的兴,于是乎大伙撇开鬼子,径自大吃大喝起来。喝了一阵子杨阳有些高了,就提议咱们玩捉鬼子的酒令,有人觉得不妥,毕竟当面坐着仓桥鬼子呀。杨阳却说当着鬼子的面玩捉鬼子那才刺激呢,何况他又不懂我们说啥。捉鬼子,是海山自创的一个酒令,眼下正在流行,即把骰子放在杯中摇动,点数摇出后,按大家坐的顺序数到谁跟前谁就喝酒,鉴于鬼子不喝便把他作为“地雷”,谁摇到“地雷鬼子”,那摇骰子者就等于踩着了“地雷”而要罚酒了。见此状,翻译窘迫得满脸通红,看着大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呜哩哇啦不停地向鬼子说着什么。大家也不理会继续吆五喝六,正在兴头上,闷声坐着的鬼子突然拍拍桌子,竟然用中国话说:“你们海山人不友好,我们的生意没法子再做。”大家一愣,十分尴尬,没想到鬼子竟然懂中国话,这当面“掺水”的事情真做得很丢人,大家伙便连连向仓桥先生道歉。这鬼子却是小娃娃的鸡巴,越拨拉越来劲,腮帮子鼓起两个大包,“巴嘎,巴嘎”的乱叫,又扬言要到市政府上访市长反映问题。年轻好胜的杨阳本来就窝着一肚子气,见这鬼子给鼻子上脸是无法无天了,便说去你妈的,不跟你做生意老子还能饿死。他话音未落,手里的一满杯酒顺便泼到了鬼子的脸上,刚才鼓起的两个肉包马上被泼散了。鬼子和全场的人都愣了神,良久,看见鬼子想站起身子,杨阳以为他要打架,记起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便迅速将桌上一个热腾腾的“锅载银鳕鱼”连火端起,谁知鬼子却拍打着他的肩膀,“我为历史上伤害过你们的日本而道歉,”说着还深深地弯腰鞠躬,“今天的我们是朋友,中日永远友好不再战。”他拿起筷子,说:“请大家米西、米西,吃饭,吃饭。”大家呆若木鸡,难道一杯酒把仓桥清一给泼醒了。恢复了正常的情绪,仓桥清一告诉大家,自己从小长在美国,中国刚改革开放便到了北京,所以还算是个中国通。今天一到海山他感觉到很不愉快,因为你们不友好,竟然用拉囚犯的车来迎接你们的客户。杨阳告诉他这车目前是海山最好的,他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到的。仓桥告诉大家,双开门丰田车是专门用作拉囚犯的,我到你们这里可是来做生意的,可不想做外国的囚犯。闻此言,大家笑痛了肚子,笑声中向仓桥先生道歉说,他们在豆子里面做了手脚,掺杂了毛绿豆。仓桥也嘿嘿笑着,希望大家做诚实的遵守商业道德的生意人。后来,他们的生意合作得非常愉快,仓桥先生成为海山小杂粮出口日本的主要纽带和桥梁了。当杨阳把这件事情说给父亲时,老人反复念叨的是毛主席语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不打它它就不倒”。
要打倒广电局长,必须找到突破口,也就是新闻上说的由头。杨阳找来几年的《海山广播电视报》认真阅读,马上找出了里面的问题,报纸用的稿子全部是侵权的,五花八门的转载稿子都不署出处,好多照片出自图片库,而这些图片是专业图片库花钱买的版权,有偿供媒体使用的。当然,这样的官司真的打起来在全国造成影响的话,报纸说不定也被吊销了,这不是他的初衷。他需要的是既不造成全国性的影响,又足使广电局把报纸当作一个讨厌的包袱甩掉的事情。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发现在生活版上连续几期刊登了同一对新人的大幅结婚照,这些照片画面讲究,光线十分到位,特别是俊男靓女美丽的神态,更是勾人魂魄。这幅照片在婚纱影楼的橱窗里他曾看到过,印象很深,他清楚地记得,每幅照片下面都标明“版权归画面主人所有,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使用”的告示。海山城不大,杨阳叫记者站的手下拿着照片打问,马上在一个小食堂里找到了主人公。此时的男人头发蓬乱,正忙着炒菜,而女的也满脸油光光的,既做老板娘,又当服务员。仅一年多的时间,照片上的风光荡然无存。杨阳点了一桌子饭菜,见他们出手宽绰,小夫妻俩把他们当作上帝忙前跑后地伺候,而且是有问必答。吃到后面,杨阳已经了解到大概,这小夫妻俩是海山罐头厂的工人,去年临结婚时厂子刚刚破产,每人分到两三万块钱。两人当时想,结婚是人生中最大的事情,万万不能草率处之,所以花费了一万多元拍摄了最贵的婚纱照,照片出来后效果十分好,影楼也说是几年来最好的一组照片。后来他们发现,自己的照片被放进了影楼的橱窗里,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结婚真的很费钱。”女子有点羞涩地说,一场婚礼后,家里给的房子、摩托车不算,他们早将分到的钱海花得所剩无几。然而度完蜜月还要过岁月,为了生存便举债开了这个小食堂。至于报纸上登他们照片的事情,事先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后来有人拿着报纸到食堂里吃饭时,他们才看见的。“怎么了,这不是好事情吗?”女子闪烁着那对既大又亮的毛眼眼,不解地问。
“你们知道肖像权吗?”杨阳看着这两个傻瓜十分可笑,便给他们讲了张艺谋拍电影《秋菊打官司》时在农村偷拍了一组镜头,上镜的农民以没有征得同意为由,和张艺谋打官司索要精神损失费。“你们这样俊美的照片,随便叫他们用作商业广告,不打官司还等‘菜’呀!”杨阳十分惋惜地告诉他们,这样的官司打下来,索赔金至少有几十万,有那么多钱了干什么不是干,实在不行了,就到我们报社去做白领,“你看你,细皮嫩肉的,还受这样‘烟熏屁打’的苦。”杨阳说着心里盘算这女子真是个美人坯子,可惜嫁了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于是有些心疼地看那女子,得到了她妩媚一笑的回应,紧接着女子便翘起白葱般细长鲜嫩的手指给杨阳添了茶水,嗓音柔和悦耳地说:“我姓白,叫樱桃。如果杨站长真帮我们打赢了官司,小女子一定重重感谢。”白樱桃娇滴滴地发嗲时,男人却默默地进了厨房干起活来。这一切尽收到杨阳眼里,他在心里鄙夷地说,他妈的又是一个戴绿帽的缩头乌龟。
杨阳一行带着白樱桃浩浩荡荡地到影楼质询,听说是为了侵犯肖像权版权的事情来的,影楼老板显得底气不足和十分的害怕,他承认电视报看到橱窗的照片后索要时,自己考虑到登报能扩大影楼的影响,便提供给他们使用。现在既然事情已发,老板一再强调自己的法律意识淡薄,还请媒体高抬贵手,甚至提出退还当初的一万多元拍摄费私了。白樱桃听到退钱动了心思,她乜眼杨阳,看他也得意地在给自己抛飞眼,顿时脸色绯红,垂下了眼睑,只有睫毛哆嗦着不知所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杨阳当然不会接影楼老板的这个茬。他鼓励白樱桃一定要打官司解决问题。很快,要求索赔一百万的诉讼状子送到法院,还没有得到该院是否受理的消息,《劳动者之家报》便开始连篇累牍地进行跟踪报道,杨阳心里盘算道,用上这套敲山震虎的办法,就不相信广电局那边没有动静。
果然,打官司的消息一出,市广电局新闻中心首先乱了套,中心主任带着刘总编向局长汇报了事情的缘由,并大大咧咧地认为,不就是几张装点版面的照片嘛,随便他们告,还能怎么的。局长不高兴了,训斥主任说,你们说千道万的再怎么找理由,未和当事人见面便将人家的肖像随意刊登在报纸上总是事实吧,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们新闻中心是二级机构,没有独立的法人,要真找被告了那就是我。局长沉着脸继续训斥说,现如今哪里的报纸不是香饽饽,赚钱赚得盆满汤溢,可你们这些窝囊废们办的报纸,常年亏损不算,还摊上了棘手的官司,他越说越是气愤,便大骂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饭桶,是办事无能的混蛋。哪天法院真判决赔偿一百万的话,那就拍卖你们新闻中心。局长这样叫骂过了,心里镜子般的明亮,不由得佩服杨阳这小子的花花肠子就是多。看来,该进入到调解程序了,他便指使主任先找当事人白樱桃私下进行调解,能否达成一个赔偿协议,然后劝告他们把诉状撤了。主任几次找当事人调解,那男人倒是开通,甚至提出道个歉,保证以后再不使用照片就成。男人的话音未落,白樱桃扯开了嗓子,双手叉在水蛇细腰上,口气很大也很硬,说一百万少一分钱也不成,姑奶奶和你们的官司打定了。听了主任的汇报,局长心里更有了底。
等到法院的传票正式送达后,早已成竹在胸的局长指示新闻中心主任把杨阳请来,主任有些纳闷,《劳动者之家报》连篇报道这事时,他说要找杨阳来个釜底抽薪,局长不准许。现在要对簿公堂打官司了,再找杨阳有何用处,真不知道局长动的是啥心思。
杨阳再次走进局长办公室,尽管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得意忘形了,但头还是情不自禁地略微上扬,挺着胸膛,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早已没了上次低三下四求人的模样。局长满脸堆笑地从宽大的真皮座椅上起身迎接,亲自过去把门关上,然后两人挨着坐下,点燃了香烟,都是笑吟吟的面孔,一言不发地看着烟雾在空气里曲里拐弯地袅袅上升。
局长心里鄙夷地说,小子,现在给你报纸才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你以为一个区区肖像权的官司真能拿到一百万吗?我还巴不得你把声势造大呢,上次要随便给你的话,那惹出的满城风雨的事情都得要我收拾啦!
杨阳想,毛主席他老人家真伟大,“你不打,他就不倒”绝对是真理。不过,打人一定要有功利性,不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打人还不如打几拳沙袋,省心又不惹事。
中华香烟真是不错,白白的烟灰燃了长长一大截也不断。杨阳的拇指和食指潇洒地弹着,烟灰应声落进烟缸里。局长的烟灰也是白白长长的,他把香烟挨在烟缸旁,用拇指和食指转动了香烟,在烟缸壁上轻轻地一捻,烟灰无声地滚落进烟缸里。
“杨站长后生可畏,真是佩服,佩服啊!”局长赞叹地说,“不过,你苦心积虑地唱这出戏,胃口恐怕太大了。想想,不过就是几张普通人的照片,要一百万太夸张了吧!知道不,诉讼标的越大,诉讼费可是成比例地增加呀!”
“谢谢局长指点,你应该明白,我不这样做,你的报纸岂不要继续不死不活地维持吗?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真是为了你们好,我一次要了电视报的命。”杨阳抿嘴说着,笑容还是溢到了嘴角。
“呵呵,你小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局长说,“好了,言归正传,说你的收购条件吧,不过,我再次强调,你以为拿官司压我我就害怕你不成吗?那是给我转让报纸在铺路。至于撤诉不撤诉随便你好了,反正名声已经出去了,现在这和官司儿没有一点儿关系。”
两人几番商谈下来,争论的焦点有三个,一是既然广电局作为名义上的主管部门,那么每年报纸究竟要交纳多少管理费,局长要八十万,而杨阳坚持只给二十万;二是现有人员和设备的问题,杨阳表态,人员可以接受,但岗位一定要变动,如不乐意可以随时走人,至于设备可以无偿使用。局长同意人员按照报社新的制度进行管理,但价值三百多万元的各种设备至少要折半给局里交清。杨阳和他打着哈哈,在既是友好又是激烈的争论中,杨阳从包里摸出一个厚大的信封,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一边拉开抽屉将信封放进去,一边回头微笑着说:“我的好局长啊,广电局这么大的摊子,岂和一个还不知道未来的报纸较的那是啥真啊!如果报纸以后真办好了,效益里还不是有你的份吗?”闻此言,局长连声咳嗽一时无言。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
过了几天,局长主持召开了局党组会议,经新闻中心主任提议,局长和大家一致通过,将这份麻烦的报纸交给《劳动者之家报》海山记者站进行经营。在报社设备无偿提供给他们使用的同时,记者站将每年给局里交纳20万元的管理费。而目前报社的人员,愿意留下的,局里另行安排工作,愿意走的局里可以停薪留职。
报纸成功收购后,已被聘任为杨阳秘书的白樱桃主动到法院撤了诉。似乎看起来皆大欢喜,但达到目的的杨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看出了局长的老谋深算。从表面上看,报社的官司是局长力挽狂澜摆平的,并把一张亏损的报纸踢出去了,且每年还给局里赚取二十万元,而里面只有自己知道的猫腻是在局长的咳嗽声中,办公桌里便凭空得到了一个装有十万元现金和二十万元信用卡的大信封,而且还口头上获得了报纸10%的股份。更叫杨阳佩服的是局长的精明,那天收了钱事情谈妥临分手的时候,局长热情地拥抱了自己,一个老头拥抱一个后生这本身是够滑稽的了,可他俩心照不宣,拥抱是为了检查衣着单薄的身上是否隐藏什么录音之类的设备,热情的背后充满了不信任,而什么都没有发现倒很让局长信任,坚定了合作的信心。唉,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便是可怕的现实生活。马上要做总编的杨阳觉得再怎么说还是他妈的做官好啊,局长不用一枪一弹,便赚得锅满盆溢的,而且从里到外还得到了好人的名声。
杨阳在忙着策划打官司、收购报纸的同时,一歇不歇地寻找着合作伙伴。他明白,虽说广播电视报社靠着广电局这棵大树已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和发行渠道,但要办一份规模不大的综合性地方报纸没有几百上千万的资金注入那是万万不行的。对于找资金他已经不发憷了,自己眼下在海山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知名度本身就具有吸引力,更重要的是,在南有南方报业集团、北有京报集团、中有《大河报》、西有《华西都市报》这些成功媒体的示范带动下,特别是这些集团一年有几亿、几十亿的综合收入,在这种刺激下相信海山一定会有不少具有战略眼光的投资者的。
其实,杨阳第一次与刘总编谈论收购问题后,消息便通过广播电视报职工们的嘴巴传了出去,这种传播是呈几何级数增长的,经过多人多次不停地传播加以放大,再配合上肖像官司的新闻被《劳动者之家报》的连续报道,杨阳的“小九九”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在当今这个本末倒置价值取向扭曲的时代,有野心不是坏事,有了野心人才能干事,即使是对贪官,也有一部分人给予理解式的宽容,前几年海山的交通事业发展很快,后来市交通局几个局长因为受贿被逮捕后,已经立项的一条高速公路迟迟开不了工。宽容的人们便说,抓啥贪官呀,没有贪官,便没有高速公路,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城市广场,更没有经济发展了。以为当官的都是公仆呀,他们得不到好处,能有多少人还去跑项目、搞建设、发展经济呢?真有那空闲的时间,他们还不如拿着公款吃喝玩乐潇洒去!再不怎么样的单位,供领导潇洒的钱总还是有的吧!对于贪官人们都是如此宽容,更何况是一个想当报纸总编的成功的记者站站长呢?已被《海山专页》吊起胃口的读者真希望当地能办起来一份属于海山人自己的报纸。在众望所归中,一些积累起资本的老板便聘请顾问,到互联网上搜寻资料,去天南海北的城市考察,聘请专家搞筹划,算计着投入产出比的问题。杨阳这边还没有搞定局长,许多老板就已经开始主动和他接触,纷纷提出投资意向。一时间,杨阳这边成了卖方市场,好不红火热闹。
在众多的老板当中,曾和杨阳一块儿做过粮食生意、现已是海山市房地产大亨的米老板,是他看中的首选投资对象,尽管说这个米老板年事已高,沟壑纵横的脸上长着两只老鼠眼,眼睛里从来都放射着贪婪的绿光。但管他是老鼠还是猫,杨阳就喜欢和他这种人合作,因为有两大优势,一是他资金雄厚,在海山目前的个体老板中,浮出水面的大概只有米老板的资产超过亿元,有钱事情便好办多了,有了钱就是有了坚强的后盾和坚实的保障;二是这家伙很精明,实在是太精明了,杨阳就喜欢精明人,乐意和他们打交道,因为精明人是讲游戏规则的,和他们打交道省心,即使退一万步说真被精明人算计了,那只能说明自己的愚笨,可以从中吃一堑长一智。所以说,当吸纳投资办报的事在海山被炒得沸沸扬扬之后,许多老板找到杨阳,而杨阳最中意的是和米老板合作。
如杨阳期待的那样,米老板果然掌握住时机主动打电话过来请杨阳喝茶,地点是在海山“南天一柱”茶苑,那里是当地高档喝茶休闲的地方。米老板虽然有钱,但平日里为人比较吝啬,今天选择这个地方,足见他对于会晤的重视,杨阳想到会晤这样一个外交词汇,不由得在心里一阵发笑。到了约定的茶苑,一袭绿色旗袍的引导小姐早已是笑吟吟地等在门前,穿过潺潺流水的小桥,便是电子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假山,又转了两个圈,才到了曲径通幽处的包厢,只见厚重的红漆大门上安放着两个铜环,刚一敲门,里面就传出米老板朗朗的声音:“杨老弟,你可真给我面子啊!”“什么时候我不给你面子过?”杨阳应声进门,两人一摆手打了招呼。米老板点了480元一壶的“观音王”功夫茶。当服务小姐忙不停地添水烫杯沏茶的时候,他们的寒暄也已结束,立即奔入了主题,一个要入股,一个找资金,你有情来我有意,自然一谈即合,初步确定了大体框架,对于办报所需的招聘人员、改造设备、报纸发行、前期广告等资金米老板投大约800万元,占70%的股份,杨阳将报纸刊号和其它已付出的有形和无性资产折股20%,自己也就占这20%的股份,另外的10%股份,杨阳说给一位神秘朋友。米老板嘿嘿笑着问是否是官员,杨阳点头算是作答。控制70%股份的米老板自然是想当然的董事长,杨阳出任副董事长、报社社长兼总编辑,而那位股东,米老板说等他正式露面后就做监事吧!在米老板雄厚的资金支持下,杨阳底气十足地到省里有关部门去运作,自然采取那种既常规又非常规的老一套的措施,面对各种对象是要钱的给钱,不敢拿钱的变相送黄金、钻石之类的礼物,或者邀请家属到最时兴的欧洲旅游,终于得到上面开放的一路绿灯。用电视报原有的刊号出版4开12版的报纸,报纸在必须刊登电视节目的同时方可刊登其他的社会内容,报名叫做《海山电视·牵手百姓报》。杨阳最初想法是整个报纸连电视两个字都不提,可局长警告他说,不提电视报,那规就是违大了。无奈,用电视报刊号的他想出了地道的“挂羊头卖狗肉”的办法,“牵手百姓报”这五个字是从电脑里做出的“舒体”,是大红色的报头,而本来该唱主角的“海山电视”几个字渺小地半隐半显在上方,在整个版面上像包子肉馅里的几粒姜末,要使用放大镜才寻找得到,至于电视节目预告则全部放在中缝里刊登,登的都是次日的节目。电视报本是一周一张,杨阳跟各方面打点之后,有关部门睁一眼闭一眼,便改版为4开12版的日报,报纸采用国际上最流行的按照黄金分割线的“瘦身”版样,一律采用彩色印刷,并甩开邮局自办发行,雇用一批穿着黄马甲的报童直接上市,送进千家万户。清晨,海山街头破天荒地出现了卖报人的身影,这些卖报的孩子们手里扬着《牵手百姓报》走街串巷,“和你握手了!和你握手啦!”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要是报纸上刊登了头天本市发生的意外事件,那他们一准兴高采烈地叫喊着“快看啊,昨天晚上城墙垮塌啦!”、“国道上出车祸,死十人了”,一大早便使这座近百万人的城市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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