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阅读城堡

作者:张钦楠




  今年初,有机会去东、中欧三个国家旅行,时间不长,见闻不少,特别是通过那里的城堡建筑(加上自己过去在西、北欧见到的),增加了不少知识。
  我喜欢城堡,最初是出于对建筑艺术的欣赏,它们显示了一种童话美;后来再从它们的历史文化意义去了解,才知道:城堡是中世纪欧洲的象征,它告诉我们:什么是欧洲的封建主义,它与中国的“封建主义”有何异同。
  据资料介绍,在欧洲较早出现的(如在古罗马时期)是从军事需要出发而建造的“堡垒”(fortress),后来演变为“城堡”(castle),它是封建领主及其军事势力的根据地。
  一本希腊作者写的描写史诗与建筑关系的书(《史诗空间——探寻西方建筑的根源》,以下简称《史诗》)中有两章讲到(欧洲的)城堡。特别是第八章“尼伯龙根之歌”中,把古老的城堡分为三类:一是“与城镇交错在一起”的城堡,例如《史诗》中位于德国的巩特尔城堡;二是几座城堡的集合体——堡垒式的城堡,例如《史诗》中位于冰岛的布伦希尔特城堡;三是有宏伟大厅(可容纳几千人)的军事式城堡,例如《史诗》中位于匈牙利的匈奴王爱策尔(即阿提拉)的城堡。此外,第六章“贝奥武夫”中,讲到丹麦国王和罗斯加建造的“鹿厅”(Heorot),说“它是一个会议室、一个娱乐场所和一座旅店”,类似上述的第三种城堡。
  就现有实物而言,上述第一类可见于匈牙利布达佩斯和捷克的布拉格;第二类可见于我以前访问过的丹麦哥本哈根。第三类描写的大厅,或可见于丹麦的克隆堡,但是《史诗》书的作者也认为,说它们可容几千人规模实属可疑。
  我这次旅行的第一站是匈牙利。它夹在东西强国之间,历史上累受欺凌。翻开史书,它的历史特别复杂,政权更替频繁,城市屡遭破坏——不断破坏,又不断重建。五十年代我在北京听到一位苏联英雄将军讲他如何解放布达佩斯。当时德国法西斯把多瑙河上的八座桥梁全部破坏,他率领军队从东岸佩斯强渡过河,攻克西岸的布达。后来知道,这次战争中建筑(包括旧皇宫)的损坏与人口的伤亡极其惨重。
  到了布达佩斯,我像看到一个地质断层剖面那样地看到一个由多时代建筑风格积淀而成的英雄城市。它的每次重建都既保护原有建筑, 又在新建筑中吸取了当时的新风格,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新古典主义、民族浪漫主义、新巴洛克主义、土耳其风格、犹太风格等和谐共处,乃至有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安德拉西大道等城市与建筑珍宝。没有一个珍惜自己的历史而又能吸取外来新风格的民族,不可能做到如此精彩。
  我住在布达的多瑙河一侧的一家小旅馆里,出门顺坡蜿蜒而上,可以登临古老的城堡山。一路上是石铺道路,两侧是二至五层的联排式住宅,各个时代的风格均有,形成一个优美的住宅区。到了高地,就见到灰色石砌的有圆锥顶的圆筒式碉堡,这就是建于十九世纪的渔人港。 它占据了旧城堡的一角,成为建造于十五世纪的马提亚大教堂的前庭广场。我从这里就已经进入了横亘布达高地的城堡山的北部。
  城堡山从北到南延绵约一点五公里,历代加固的围墙仍在,围墙内南端是多次遭到破坏的皇宫(最早建于十三世纪,多次被破坏重建,现有的是一九五○年建的,用作国家图书馆),北部除大教堂外,还有居民区。
  到了这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直接目睹了欧洲中世纪封建社会的遗址。西罗马帝国灭亡后,欧洲大片土地上出现了为数众多的小国家。封建领主在一批武士(骑士)的拥戴下,把占有的土地分封给臣民,再逐级下延,形成了一种金字塔形的统治体系。上级(从国王开始)给下级提供保护,下级给上级提供军事(服兵役)和经济(税款、实物)服务。下级居民又按照对领主依附程度的不同分为自由民、半自由的维莱茵(villain)、农奴等,他们有的居住在城堡中,向领主提供直接服务,有的则居住在城堡外的周边地段,仍可取得保护。当时虽然有神圣罗马帝国,但实权掌握在那些小国王手中, 帝国皇帝也是由这些小国王选举的。
  《尼伯龙根之歌》写的就是这段历史。武士西格费尔德因屠龙成名,来到国王巩特尔的城堡,用隐身法帮他打败冰岛女皇布伦希尔特并娶其为妻, 西格费尔德则娶了巩特尔的妹妹克林姆西尔特。布伦希尔特与大臣哈根勾结杀害了西格费尔德, 克林姆西尔特为了复仇嫁给匈奴王,并邀请巩特尔等赴宴,把他们杀死在匈奴王的宏伟大厅内。瓦格纳认为这段史诗写的是德国民族的起源,为此谱写了长达十几小时的四集系列歌剧。
  布达城堡山几乎形象地再现史诗中巩特尔王的城堡。为了复原遭到破坏的当初城堡建筑,在佩斯的城市公园建造了一所展览型城堡(瓦吉达亨亚德城堡),它是在一八九六年博览会建造的临时展览建筑的基础上修建的。据说建筑师综合了匈牙利各地十几种城堡的建筑。虽非原物,但仍很有意义,成为当地的一个重要景点。
  从看到的这些城堡的建筑艺术与技术来看,我对所谓“中世纪黑暗时期”的说法更增加了怀疑。长期来,不少历史学家把欧洲中世纪称为“黑暗时期”,认为是从希腊罗马的民主与共和制的倒退。从二十世纪以来,有许多学者已经有专著否定这种断言。诚然,中世纪有过天主教会经院哲学的思想管制、宗教裁判所的酷刑、反阿拉伯民族的十字军远征等,但是,总的说来,在西罗马帝国瓦解后欧洲出现的封建制(封建领主与农民间互相依存的“契约”关系)应当说是对罗马的奴隶制的一个进步。从政治制度来说,罗马的共和制实际上也只限于一些贵族,而欧洲封建制则产生了后来的议会制。恩格斯说过:“(西罗马国家)的秩序比最坏的无秩序还坏,它说是保护公民防御野蛮人的,而公民却把野蛮人奉为救星……”(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二年版,145页)。这里的“野蛮人”指的就是来自北方的日耳曼族——《尼伯龙根之歌》中人物的后裔。
  我旅行的第二站是捷克的布拉格。与布达佩斯相比,它遭到的破坏少多了,特别是它的城堡,基本上保留了历史的原样。
  在少年时期,我就从地图上看到捷克(和斯洛伐克)像一条被德国半吞在嘴里的鱼。后来又读到一本捷克第一任总统马萨利克的自传,知道它在一九一八年才获得独立,但以后的日子仍不好过。典型的有一九三八年英法等国执行“绥靖”政策,通过“慕尼黑协定”把捷克的苏台德地区划给德国,助长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三十年后发生的“布拉格之春”事件等。今天布拉格的老城广场上还竖立了从胡斯被宗教裁判所烧死以来的各个事件的纪念碑,可以知道这个国家所经历的多次灾难。
  布拉格的城堡位于伏尔塔瓦河西岸的高地上。它从九世纪开始兴建,以后由不同的王朝加建和改建,在二十世纪初,由马萨利克总统决定对公众开放,并委任建筑师普莱克尼克用十多年时间进行整理, 形成现在的面貌。大体说来,它的四个庭院包含了(今)总统府、旧皇宫、大教堂和黄金巷以及皇家花园和众多附属建筑。我特别感兴趣的是黄金巷,与它的名称相反,这是一条始建于十六世纪供皇家卫队居住、后来由皇家手工艺匠们居住和作业的场所。沿街是一排单层、色彩鲜艳的联排房屋,与同一围墙内的皇宫及教堂建筑相比显得简陋,但是这里却产出了捷克享有盛誉的黄金及工艺美术品。从这个城堡的组成来看,它与布达佩斯的城堡不同的就是自由民的居所已不再纳入领主城堡内,而是在围墙外绕城堡建造。然而,在布拉格城堡周边建成的居民区,却富有特色。它们顺地形建造,看来错乱,但在绿树丛间出现的红色屋顶,与城堡中老皇宫的屋顶相互呼应与协调,创造了一种罕见的和谐感,说明尽管民居已建在“堡”外,但仍依附于“堡”。把布达佩斯与布拉格的城堡山比较,可以看到欧洲封建制度的变迁,原来存在的领主与臣民间相互依存的关系已日益演变为一种单向的统治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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