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庸碌、反抒情和褶皱

作者:汪民安




  那么,这些绘画如何让意义锁在自身画框内部?画面上的人自我沉浸在自身的周遭世界中,他们对外在性毫无兴趣。除此之外,刘小东还让画面到处布满褶皱,布满折叠过的痕迹。写生对象的平滑面孔被折叠起来,身体和肌肉被折叠起来(刘小东显然迷恋肌肉的表达,他画了如此之多的上半身、大小腿和裸体——他似乎对服装的兴趣不大),景观和器具被折叠起来,但是它们又在画面上一再被打开。绘画的褶皱过程,就是一个折叠和打开,打开再折叠的反复无尽的过程。画面一点都不平坦,凸起、凹陷、重叠、交叉、错落、坦荡甚至是轻度的扭曲——身体和景观所充斥的画面的折叠和打开这一过程,连绵不断。画面中的人和物像是被某种外力挤压过然后又被拉开然后又被挤压然后又再次被拉开一样——绘画的褶皱感由此而生。画面中就此出现了时间的痕迹——折叠和打开的过程,一个折叠线和打开线的时间过程,一个绘画的书写和笔迹过程。在此,一个被画对象(人和物)出现了,同时,一个绘画的过程也出现了,画这个人的线条出现了,绘画实践行为也出现了。绘画实践和被画的对象,绘画的时间和绘画的结局同时出现在画面上。正如我们在刘小东的绘画上看到了事件的时间性一样(绘画总是一个事件中的片刻),我们再次看到了绘画过程本身的时间性;如同我们在这些画面上看到了画中人物置身其中的空间一样,我们也看到了被画人物本身的物质空间性——被画的人物起着褶皱,身体和肌肤布满着物质性(线条)以及这种物质性堆积起来的厚度,它们构筑了一个非平滑的深度空间——不是横亘在身体和心灵之间的深度空间,而是身体的物质性构造的纯粹形式空间。绘画就此展现了双重时间和双重空间:画中事件的时间性和绘画过程本身的时间性;画中事件的背景空间(它遵循透视法)和画中人物的形式空间(它由褶皱而起)。所有这些,都是借助于绘画的褶皱得以表达。这种褶皱感,这种折叠和打开的无尽的连接之线,这种双重时间和双重空间的交错,使绘画围绕自身的特有沟壑而嬉戏,围绕着沟壑所散发出来的庸碌气息而嬉戏。
  刘小东最近通过一些巨大的写生计划将他的褶皱过程完全推向了极致(时间和空间的错落也被推向了极致)——他近期的两组《温床》(一组在泰国写生完成,一组在三峡写生完成)和《十八罗汉》(分别在大陆和台湾金门写生完成),是通过多幅画的折叠和展开组织而成。就此,他不再是在一个单一自主的画面上展开褶皱,而是在一组画面上展开褶皱。每一幅画面内部充满褶皱,每一幅画和每一幅画之间也充满褶皱。这不仅是一个绘画实践的折叠和展开过程,而且还是一个观看和展示的折叠过程(我最初在他的画室里看到了两组《温床》作品时,感受到了这一奇妙的过程:他一张张地展开他的绘画,每展开一次,绘画就出现了一个新的事先未知的“景观”,然后他又将这些画一张张折叠和掩盖起来,又将这些新景观和人体折叠起来,使之重新回到了封闭的不展示状态)。褶皱如此之醒目,我们甚至看到了公然的断裂——两张画之间甚至完全不顾及它们的自然连接而在空间上和时间上出现了断裂。它们摊开、组装和连接在一起,一些不协调的沟壑坦然地毫无顾忌地存在。人们能够毫不犹豫地在这些画面上,注入各种各样的社会批判意义——诸如军人、妓女和移民的现实性,但是,就我而言,军人、妓女和移民首先是供绘画去尽情地折叠的。或者,用更为恰当的说法,世界本身就如同——德勒兹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个不屈不挠毫不间断的折叠和展开过程——这也恰好是刘小东的绘画所展示的,人的形体如此,人的内在性如此,绘画空间如此,诸如三峡这样的充满象征意义的自然空间,仍旧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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