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英雄唐家山

作者:江宛柳




  江宛柳 女,《解放军报》高级记者,大校。第九届“长江韬奋奖”获得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报告文学作品曾获1990~1991年度“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首届“鲁迅文学奖”、第六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著有报告文学集《我在寻找那颗星》、《没有掌声的征途》等。
  
  头顶上的那“盆”水告急
  
  5月21日下午,头戴防护面具的防化兵开始进入北川县城,意味着北川封城时刻到来。北川最后一战——农村信用联社金库挖掘到了决胜阶段,尚不被公众注意的唐家山堰塞湖也开始告急。任家坪收费站设了几道岗,只允许“挖金库”的二炮部队进去。我站在信用联社的废墟上,一边看脚下挖掘机、装载机轰隆隆地拼命向金库掘进,一边看天上一架接一架直升机急匆匆像走马灯,就知道我们头顶上那“盆”要命的水快顶不住了。
  当天早上,武警水电部队政委贾方亮电话告诉我唐家山情况紧急,此前一天他与军、地水利专家们乘直升机去唐家山堰塞湖现场勘察过。我放下电话直奔北川县永安镇武警水电部队的专家组临时驻地,那里尚无其他媒体记者来过。
  6名专家刚刚集结在此:岳曦,武警水电部队副主任、副军职水电专家;吴国如,武警水电部队副总工程师、水电专家、爆破专家;孙来成,武警水电部队副参谋长、水电专家;刘松林,武警水电部队一总队总队长、水电专家,大家称刘总;王殿林,武警水电部队三总队副总队长,大家称殿总;李虎章,一总队副总工程师。反正除岳副主任外全称“总”,一个即将授衔的将军加一群大校老总,一个武警水电部队的精英组合,就住在烂泥地简陋的小帐篷里,所有后勤保障设施还没跟上来,打地铺,吃方便面和饼干。
  专家们给我介绍情况,一堆惊人的数字:昨天他们终于登上唐家山堰坝了,基本情况已探明,这是震区险情最严重的堰塞湖。目前他们的水文观测人员冒着生命危险住在堰坝上观测,有2000多万方的堰体堵在那儿,水位以每昼夜2米多的速度上升,上游3000多平米流域的积水随时汇入湖里,一旦溃坝水头60多米高,会危及到整个绵阳地区,绵阳设防是50年一遇,防1.5亿立方的水,湖水已有2个亿立方,形势非常危急。现在要跟洪水赛跑,昨天晚上国家防震指挥部水力组在绵阳开会,一是要求武警水电部队想办法把这“盆”水疏导掉,二是制定了紧急疏散群众的方案。仅仅疏导工程对水电部队并不难,他们准备上去600官兵,24小时施工,一周时间完成,部队和80多台重型设备已准备好,关键是上唐家山的路全部被塌方毁坏,设备怎么上去?只有空中一条通道。运送设备是难题,坝上环境险恶是难题,600多人上去住哪儿是难题,上面突遇暴雨溃坝人员逃生是难题……但你没有退路,专家们面对巨大的挑战。
  22日北川城抢险大战结束,所有驻北川部队撤退转移。我要求随直升机上唐家山,但不被允许,原因没说。当晚看电视才知道,这天下午温家宝总理乘直升机视察唐家山。他二次飞四川灾区,专为唐家山堰塞湖而来,可见险情逼人。这天晚上快10点了,武警水电一总队四支队的政治处副处长杨贵明来电话告诉我,武警水电部队排险指挥部批准我随一线指挥组登机上唐家山堰坝。
  23日一早,我从绵竹赶到专家组驻地同他们一起奔绵阳南郊机场。但是偏偏遇上坏天气,在机场耗了一整天。先后有5架次飞机升空去看天,转一圈回来都说不行,说到了山边上根本进不去。直升机飞行的气象条件要求能见度2公里,但上午的能见度才500米,下午一度到了1公里。我过一会儿就问去看天的飞行员,天气还有可能转好吗?回答是难说,但也可能忽然就起风了天就好了。于是我们抱着很大希望继续等。结果到了6点半,天暗下来,所有飞机罩上套,机组人员撤离机场。我们悻悻打道回府。
  
  指挥组强飞唐家山堰坝
  
  24日早上7点,我又按时赶到绵阳南郊机场。一看满天浓云厚雾,能见度还不如昨天,飞行员说目前的能见度还不到500米,离飞行气象条件差得远了。心就凉了半截,又没戏了。
  但杨贵明来了个很及时的电话,说昨晚突然与唐家山联系上了,山上先期上去的25名官兵已断水断粮两天多,特别是没水,渴得都要疯了,几近生存危机。我明白了,今天是拼死也得飞。
  记者比昨天多了数倍,一夜之间都搞清楚了唐家山是当前灾区的头号大新闻,大家拥在几架待飞的直升机边上。我很快知道“LH91715”号飞机是第一批第一架,陆航一团团长、特级飞行员张茂生亲自驾机,副驾驶是中队长方国辉,超强组合,像是要闯关的架势。
  成都军区空军副参谋长的越野车“嘎”地停到这架飞机旁,这位看上去很年轻的空军少将下车就冲到张茂生跟前,打着手势有点激动地作了非常强硬的指示,主题是无论如何要把补给和指挥组专家送上去!
  “LH91715”决定立即起飞。张茂生团长没有半点犹豫。
  M-17运输机不大,除装好的总共9吨重的食品、水、发电机,这架飞机载重只允许再上8个人,特别是在如此严格的气象条件限制下,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两个战士先登机,是准备到后往下搬东西的。接着是指挥组6位专家,我没客气跟着就上去了。然后武警中央电视台记者站的张保东、新华社军分社驻武警记者刘昕也挤上来,他俩的理由是武警自己人,要记录。众多记者挤在机下,包括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凤凰卫视、八一厂等等。机上人显然超了,多一个人都不飞!谁下去?
  一个戴陆航臂章的女干部在下面朝我叫:“你下来!中央电视台还没上去呢!”这是什么逻辑?她不说这话也许还有商量,我就正告她:“《解放军报》就得上!这是军事行动!”
  机上所有的人都看着我,我解释说我占的分量也不过那一袋大米。吴副总师急了,朝我发火:“山上的官兵都断水断粮知道吗!”意思是大米比我重要得多。
  我也没客气:“你发什么火!我又不是上去玩儿,军委领导等着看《解放军报》唐家山的消息!”我自知耍懒不是高招,但这会儿顾不了那么多。
  僵持不下,孙副参谋长朝那两个战士大吼:“你们两个下去吧!东西我们搬!”
  战士下去了,人数还多一个。岳曦副主任很宽容地给了个台阶,他对张茂生团长说:“江记者说了,她就占半个人的分量。”其实若与虎背熊腰的孙副参谋长比,我连半个人的分量都没有。张茂生什么也没说,命令关舱门起飞。我暗自高兴。其实在起飞前,众记者尚在混乱中,我已经和张团长及他的机组聊得很熟了。
  看表,9点整。飞机快速升入云上,半小时后钻进大山中的夹皮沟。灰蒙蒙的厚云中,舷窗外真是“其山惟石,壁立千仞,临之目眩”,在复杂的山缝中小心翼翼地穿行不说,时有高压电杆迎面扑来,飞机立刻拉起。这两天在机场听飞行员特别讲到这些高压线,地震后电线都乱了,眼神稍有差迟碰上就机毁人亡。
  起飞前,我听张茂生团长和机组讨论飞行方案,用他们的行话叫“高降”,就是高飞低降,先拉升到云上,仪表飞行,等到了指定坐标点,找一个云缝盘旋下降,难度大,风险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这么飞。凡陆航的老飞行员都知道皮定钧与儿子皮小牛的故事,上个世纪80年代,这对同在福州军区任职的军人父子,就是乘直升机在气象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起飞,撞山牺牲。我特别清楚这个故事的原因,皮小牛的未婚妻是我很要好的中学同学。另一个极深的烙印,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成都军区张太恒司令员的工作组巡视西藏边防,两架黑鹰直升机先后从日喀则起飞,后一架突遇气流失事,这成了当时震惊全军的大事故,事后我亲耳听张太恒将军讲到他的悲痛与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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