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母亲杨沫

作者:老 鬼




  老鬼本名马波,1947年生于河北省阜平县。1968年冬去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插队。1977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1990年应美国布朗大学之邀,在该校英语系写作中心做访问学者。1995年回国。主要著作:《血色黄昏》、《血与铁》等。
  
  一
  
  母亲杨沫与张中行过着平淡琐碎的北京小市民的生活,日复一日。
  母亲说:直到1933年的一个除夕之夜,自己的生活才像缓慢行驶着的汽车,突然来了个急转弯,从此,一泻千里地转向了另一条道路上。
  过年前张中行回香河和父母团圆去了,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北京。
  1933年1月25日大年除夕,妹妹邀请大姐来玩儿。母亲就来到了白杨的住所,宣武门头发胡同的通顺公寓,见到了一批进步青年。如后来的新四军文艺干部许晴;后来的《解放军文艺》总编辑,老共产党员宋之的;后来的云南省文联主席、党组书记陆万美;还有后来的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主任,中共老党员邸力等等。
  这次偶然的见面,改变了母亲的一生。
  原来,白杨的朋友许晴将白杨介绍到苞莉苞剧社。“苞莉苞”是俄文“斗争”的意思。这是左联领导的共产党外围组织。当时的负责人是地下党员于伶和宋之的。那天来这里聚会的大都是苞莉苞剧社的成员。
  13岁的白杨这时正在北平演话剧,和演员刘莉影住在一起。她向母亲一一介绍了自己的朋友。
  许晴是一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眼睛又黑又大,炯炯有神,高个子,这在南方人中极少见。中学毕业后在南京搞进步文化工作。读过不少俄国革命文学作品,特别崇拜高尔基,曾把自己的名字改为许尔础。还曾把高尔基的三部曲送给白杨阅读。这位安徽来的青年,从小没父亲,是老妈辛辛苦苦给他拉扯大。
  刘莉影是北平法学院的学生,美丽热情,喜欢交际。与白杨一起拍过无声电影《故宫新怨》。当时白杨担任一个小角色,而刘莉影却担任主角,30年代小有名气。她思想进步,曾演过不少进步电影,如《马路天使》、《生死同心》等等,当时与宋之的同居。
  刘莉影原籍东北,对东北特别有感情,聊天时,总是离不开“九一八”事变的话题。她痛骂国民政府对日本唯唯诺诺,没有骨气。她向母亲介绍了苏联,特别是苏联妇女的生活情况,还讲了“九一八”后东北人民的感受。同时也嘲讽身边那些对东北沦亡漠不关心,只顾自己读书的书呆子。
  邸力与母亲同岁,内蒙古土默特右旗人,1932年在北平参加了左翼戏剧联盟,年仅18岁。以后一直在北平、天津、上海从事左翼文化工作。1938年赴延安鲁艺戏剧系学习,毕业后去八路军120师战斗剧社工作。
  在这次聚会上,母亲还认识了陆万美,著名女作家陆晶清的弟弟。他大母亲4岁,生于昆明,因患小儿麻痹后遗症,一只脚微跛。陆刻苦学习,1929年考入北平中法大学。1931年冬,继女作家石评梅之后主编《世界日报》的副刊《蔷薇周刊》,受到左翼进步人士的好评。陆万美还联合许晴等在《蔷薇周刊》上提出了“活路文学”的口号,齐集了一大批不满现实,寻求出路的青年。
  1932年春,陆万美参加了“北平左联”,并担任北平左联常委等职。1932年11月,鲁迅来到北平,在5所大学做了著名的“北平五讲”。陆万美受组织委托参加了欢迎鲁迅的宴会和内部会议,并和鲁迅有过两次秘密会谈。
  因陆万美积极从事学运,曾两次被捕入狱。直到抗战全面爆发,国共再度合作,经周恩来多次交涉才得以获释。上海解放后,陆万美曾任上海军管会文艺处处长。1950年调云南,长期担任云南省文化局长、文联主席、党组书记等职。母亲后来写的《青春之歌》中卢嘉川被捕的一些情节,就源自陆万美的经历。
  还有宋之的,1932年即参加了中国左联北平分盟,任其机关刊物《戏剧新闻》主编,先后在上海、重庆、太原等地从事革命戏剧运动。解放后历任武汉军管会文艺处副处长、总政文化部文艺处处长、《解放军文艺》总编辑。可惜的是1956年,英年早逝,年仅42岁。
  ……
  这些青年多是外地人。大年三十,他们无家可归,聚在一起,免不了高谈阔论,抨击时弊。他们关心东北的沦丧,在小屋子里纵情高唱《松花江上》,凄婉的曲调,把大家唱得热泪纵横,母亲也哭了。
  这都是一帮左倾青年,关心国家大事,对现实不满。他们在一起不是谈吃喝玩乐,穿着打扮,男女之事,文物古籍,赚钱之道,而是谈当前民族的危机,救国救民的道路,当局的反动腐败,共产党的主张如何正确……
  他们说唱就唱,说哭就哭,说骂就骂,说笑就笑,手舞足蹈,充溢着青春朝气。让母亲受到了强烈的感染,耳目为之一新。
  母亲觉得这些人与自己的丈夫完全不同,自己跟他们更谈得来。玩了一个通宵,也聊了一个通宵。闲谈中,有人给母亲推荐了几本进步书籍。聚会后的第二天,陆万美就给母亲送去了一本《怎样研究马克思主义》。与这帮人一接触,母亲就被他们迷住了。一个一个都那么有思想,有理想,忧国忧民,不畏强权,不怕坐牢,好像有一股清新的风,向母亲迎面吹来,搅乱了她的心绪。与他们分手之后,再回到自己的家,母亲觉得冰冷阴暗。丈夫整天看线装书,不闻天下事。“九一八”事变之后,爱国知识分子普遍感到了小日本儿的威胁,可他还那么专注于做自己的学问,对时局安危毫不关心,名副其实的书虫。
  母亲在家里贪婪地读着那些进步书籍……对共产党、共产主义、十月革命等等有了最初的感性认识。她找不到工作,穷困寂寞,渴望变革,很容易地就接受了这些革命道理。
  在新朋友的介绍下,母亲还看了高尔基的《母亲》、法捷耶夫的《毁灭》和绥拉菲莫维支的《铁流》。她后来说:“这几本书对我影响最大并促使我走上了革命道路。”而张中行与母亲的差异越来越大。他是个学者,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重研究,轻实践,重东轻西。母亲接触了马列主义新学说后,觉得很时新,很现代,特别好奇和神往。而他呢,却看不大惯,认为是西方来的,背离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他崇拜胡适,喜欢研究具体的问题,而不喜欢谈什么这个主义,那个主义。
  他不满意国民党,对共产党也敬而远之。他醉心于中国古文古籍的研究,反对母亲参加过多的社会活动。他只要求母亲给他做饭,操持家务,陪他睡觉,生儿育女,老老实实过日子。但母亲不是贤妻良母型的女性。她渴望动荡,渴望着干出一番事业,渴望改变自己的平庸命运。她有激情,爱幻想,看了革命的书就想参加革命,正如儿时看了武侠小说就想当侠客一样。
  她越来越感到跟张中行过日子庸庸碌碌,没有色彩。张虽也是个青年人,却少激情,安于现状,循规蹈矩,一门心思读书和过小日子,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随着整天围着锅台转,为柴米油盐等琐事费心,母亲情绪不好,两个人的摩擦增多,不断吵架。母亲在一份材料中说:
  
  张仲衡(张中行)在我和他一起生活的5年中(1932—1936),并没有参加国民党或从事什么政治活动。当时,他是个不问政治,一心走白专道路的知识分子。1933年后,我思想开始倾向革命。因为我们思想有了分歧,我们不断吵架,1936年终于和他脱离了关系。
  
  许晴自认识母亲后,也很关心母亲。他那时在西单一家书店当经理。1933年春天,曾介绍母亲到这家书店当店员。许晴以这个书店为掩护,偷偷销售进步书籍。母亲一度很高兴。但不久许晴被捕,母亲在书店无法待下去,又失业了。
  许晴的被捕是因为白杨引起的。一天白杨突然对母亲说,自己刚被捕过,在北平市公安局给拘留了一晚上。
  因为年龄小,又给放了。抓她的原因是有人给了她一本《北方红旗》(大概是当时中共河北省委的刊物),她放在皮包里去一个朋友家串门。可能是上厕所时,她把皮包放在桌上,被也来这家串门的便衣特务偷看。晚上,她刚从那家出来就被捕了。在路上,她暗暗把刊物扔了,却让特务发现。这刊物是宋之的、刘莉影给白杨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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