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诗意的战争

作者:白天光




  白天光男,当代作家。1980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发表小说三百多万字。近百篇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载。有二十多万字被译成英文、法文、日文、俄文介绍到国外。出版长篇小说《雌蝴蝶》等多部,部分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现为专业作家,兼某杂志副主编。
  
  1
  
  德国犹太人鲍列夫和他的太太乔娜来到哈尔滨的时候,是半夜十二点的时候,索菲亚教堂的灯已经熄灭了。鲍列夫敲着教堂的后门,一会儿教堂的后门开了,牧师留道夫问:“你找谁?”
  鲍列夫说:“我找牧师留道夫,我从德国过来,我的朋友伊凡让我来找留道夫,德国纳粹要把犹太人杀尽,我的父亲、姐姐都被纳粹害了,我们只好来找留道夫。”
  乔娜说:“我们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喝水了,能让我们先喝点儿水吗?”
  留道夫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留道夫,请到屋里来吧。”
  鲍列夫和乔娜随留道夫进了教堂的一间房子,留道夫给他们端来了面包片,又给他们拿了一壶红茶水,留道夫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话,鲍列夫和乔娜已经把面包片和茶水全打扫干净了。
  留道夫坐下说:“现在到哈尔滨避难的犹太人已经达到了四五百人,哈尔滨也并不是个最安全的地方,这几天逃过来的避难的人,大多去了齐齐哈尔和佳木斯,你们也得尽快离开这儿。”
  鲍列夫说:“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留道夫想了想,说道:“明天早晨,你们去哈尔滨东的宾州镇,我有一个朋友在那儿,他能收留你们,他是宾州镇的大财主,也是一位绅士。不过,你们到那儿去以后,按照当地人的说法,你们不能吃闲饭,你们得能干活。另外,你们必须学会汉语。”
  鲍列夫说:“我夫人乔娜懂汉语,我也懂一些。乔娜的父亲来过中国,在中国的天津做过生意。我们选择到中国的哈尔滨避难,正是因为我们懂一些汉语。乔娜的父亲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群。我会做的事情很多,我会修机械、修表,我还会酿葡萄酒。我夫人会的事情也多,她会弹钢琴,会做蔬菜水果沙拉,会烤羊排,她还会缝裙子。”
  留道夫说:“我的朋友叫唐守坤,他会接收你们的。”
  鲍列夫小心地问:“我对中国了解得太少,也不知道中国人的性格,这个唐守坤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跟我简单介绍一下?”
  留道夫笑了:“唐守坤是中国人的精灵,在中国唐守坤应该是出类拔萃的人。用中国人的话说,唐守坤是一个才华出众的人。他的祖父是中国科举的状元,他的父亲也是中国最后实行科举时做上官员的,曾是汤原县令。唐守坤做过私塾先生,就是我们说的民办学校的校长。他通晓中国古代的诗词歌赋。他还通中国武术。唐守坤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他不排斥西学,既信奉中国佛教,又尊重西教。不过,他的脾气不太好,遇事不能和他顶撞。如果你想要和他处好关系,要注意,要多夸奖他,多恭维他。”
  留道夫这段话的后半段,鲍列夫没有听明白,略通汉语的乔娜用德语和鲍列夫说了半天,鲍列夫说道:“就是用虚伪的方式让唐先生高兴。我很不理解,东方文化会有这么多虚伪的东西?”
  留道夫说:“这不是虚伪,这是东方文化中的礼。”
  乔娜说:“我父亲在中国呆了十几年,他认为东方的礼会让人在愉快中生活,这没有什么不好。”
  鲍列夫苦笑:“我不需要更多的愉快,我只需要安全。”
  
  2
  
  第二天,留道夫把鲍列夫和乔娜委托给一位马车夫,让这位马车夫把鲍列夫和乔娜送到哈尔滨东的宾州镇。这位马车夫是留道夫的朋友,他经常给索菲娅教堂送蔬菜。这位马车夫也是宾州镇人。一路上,鲍列夫和乔娜看着墨绿色的田野,心中的那些恐慌和忧郁也慢慢释放了。马车夫也懂几句英语,他还懂俄语,他自我介绍说:“我是老哈尔滨,信基督教,也是半个哈尔滨通,我打小就住在哈尔滨,后来,哈尔滨人多了,挤了,就全家搬到了宾州镇。哈尔滨是一个谁都容得下的城市,早年这里住了很多法国人,后来,又移来一批苏联人,不知两位先生小姐是哪国人?”
  鲍列夫说:“我生在法国,后来,移居德国。我的夫人乔娜也是德国人,后来随父亲到过中国的天津。”
  车夫问:“是到中国来做生意,还是避难?”
  鲍列夫刚要说什么,被乔娜拦住了,乔娜说:“我父亲还在天津,我和我先生要在哈尔滨这一带定居,将来想在这里做些生意。听说,中国东北的大豆、高粱都很好,还有重要的制糖材料甜菜,我们就是要在这里住下来,看有没有创建工厂的可能。”
  鲍列夫乐了,他想不到乔娜对中国东北如此熟悉。
  车夫问:“你们到宾州镇投靠的是谁?”
  乔娜说:“唐守坤先生。”
  车夫说:“你们投靠唐守坤,那算对了。宾州镇有两位绅士,一位唐守坤,一位秦万举。唐守坤袭承祖宗家产,既懂得守业,又懂得社交,不过,他过分地精明,做事有些怪诞,好事做了不少,有时候也做点儿坏事儿。”
  乔娜问:“他都做什么坏事儿?”
  车夫说:“说坏事儿也不算太坏,他每年都搞一次比武,这比武就有些荒唐,在松花江边的鸟河屯设擂,招江南江北的人打擂。唐守坤设擂不光是让人比武,还得要比才华。他发明了一种拳击方式,叫诗拳。什么叫诗拳,就是比武的人,不能随便出拳,出拳之前一定要出口成章,嘴中有诗,才能出拳,嘴中无诗出拳了,就算犯规。比擂的裁判有两个人,一个武裁判,一个文裁判,出拳的人把诗读错了也不行。江南江北的人都说,唐守坤玩大发了。每年唐守坤要做一尊双人银像,重达一百两,银像就是两个人脑袋铸在一块儿,一个是诗圣李白,一个是武人关公。唐守坤也被誉为江北第一玩家。”
  鲍列夫问:“那个秦万举怎么样?”
  车夫说:“秦万举靠邪财起家,他在镇东开了两家烟馆,又开了一家妓院叫紫粉楼。还有一家戏园子,叫万丰园,唱的都是淫戏。秦万举和唐守坤是表兄弟,唐守坤的爷爷是秦万举的姥爷,兄弟两个面和心不和,但表面也是一团和气。但要动心计的话,唐守坤比不了秦万举。”
  鲍列夫摇摇头:“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乔娜说:“我听懂了。”
  
  3
  
  鲍列夫和乔娜到了宾州镇,车夫指着一幢高院墙的大宅门,对他们说:“这就是唐家大院。”
  鲍列夫和乔娜很小心地走到唐家大院前,唐家的两个家丁站在门口,要轰赶他们:“昨天来了两个洋要饭的,今天又来两个,赶快滚!”
  乔娜说:“我们要见唐老爷,我们有他朋友的信。”
  一个家丁说:“这洋女人说汉话说得这么好。”
  另一个家丁说:“你把老爷朋友的信交给我。”
  鲍列夫从兜里掏出了留道夫写给唐守坤的信。一会儿,家丁出来说:“老爷请你们进去,不过,你们要懂得唐家的规矩,老爷接见外人的时间不能超过一袋烟,你们进去的时候他就把烟点上,如果老爷往铜盆上敲烟袋,就是让你们出去,他要学习。”
  家丁把鲍列夫和乔娜引到了院子里,穿过了两个院子,又过了两个甬道,又登上了四个台阶,才进了一座大堂里。大堂里有两个家丁,每个家丁手里都举着一盏灯,在两个家丁中间,坐着一个人,他正在看一本很厚很大的线装书。
  引鲍列夫和乔娜进来的家丁禀报:“唐老爷,留道夫的朋友到。”
  唐守坤眼也不抬,半闭着眼睛,在默念什么。鲍列夫和乔娜站在大堂里,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半天,唐守坤把手中的线装书递给家丁,站了起来,忽然问眼前的两位洋人:“知道白居易吗?”
  鲍列夫摇摇头:“不知道。这白先生是干什么的?”
  乔娜想了想说:“这白先生是不是写文章的人?”
  唐守坤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连白居易都不知道,还到中国来干什么?到中国来就那么容易吗,要来之前,你们得了解了解,中国是个什么国家,中国是个诗词歌赋的国家。到中国来,不懂得唐诗,还能活吗?我对你们洋人也知道一二,你们没有面包没有牛奶能活吗,中国人离不开诗,就像你们离不开牛奶和面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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