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三人行》

作者:徐则臣




  徐则臣1978年生,江苏东海人,在《当代》、《人民文学》、《钟山》、《山花》、《天涯》、《莽原》等刊物发表作品50万字。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等刊物转载。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生。
  1
  
  佳丽搬进来的那天,康博斯和班小号都瞪大了眼。他们想过可能会搬进来一个女同胞,但没想到是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孩。那女孩刚进院门,康博斯就斜着眼睛对班小号笑,他赢了。按照此前的约定,今天晚上班小号要请他到“东来顺”吃火锅了。吃火锅的时候小号有点不情愿,后悔打了赌,赌什么赌呢,谁住进来也不过都是一个房客。康博斯说,别有情绪,想想以后就能和一个美女生活在一起,请顿饭值啊。小号说,当然有情绪,就是满院子都住上美女,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看你这人,没情趣了吧,还北大的厨师呢。”
  “又不是我老婆,关我屁事。”
  “不厚道,不关你事还屁颠屁颠地跟人家搭茬。”
  “我可是诚心想帮她一点忙,你不要瞎想啊。”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康博斯笑了,说,“不就搭个茬嘛,理解,光棍的日子我又不是没过过。问题是,呵呵。”
  康博斯觉得玩笑再开就过了,一句话说了半截就打住了。小号脸已经红了,下午的事让他很难堪。本来他的确想上去帮点忙的,但一跟女孩说话他就本能地脸红口吃,一看就像居心不良。女孩雇的搬家公司的小工具车开到院门口时,他们俩都站在阳光底下,拎着热水瓶准备洗头。今天是周末,小号的头发尤其乱,远看近看都是鸡窝。女孩好像没看见他们俩,径直进了院子打开那间朝西的房间,招呼搬家的工人往屋子里抬东西。她自己也从车上抱下来一个带梳妆镜的脸盆架。那东西像古董,有点沉,女孩抱着明显吃力。小号和她的房间对面,站的地方离她也近,就放下水瓶过去帮忙。帮就帮了,他还想说两句,以便把这事弄得自然点。
  “刚搬过来呀?”小号说。
  “嗯,”女孩好像没有把脸盆架完全托付给他的意思。
  “你在哪儿工作?”小号期期艾艾地又问。
  “没工作!”那女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帮我找啊?”
  “哦,不是,就问问。”
  这会儿已经到女孩的门口了,女孩一把将脸盆架夺过来,说:“你忙你的,我搬得动。”
  小号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她,只好像根从里到外红透了的树桩一样站在别人的门前。这样也碍事,那女孩放好了脸盆架出来,见他堵在门口,冷冷地说:
  “没事你能站到边上去么?”
  小号触电似的赶紧跳过去。康博斯笑起来,觉得他像个失落的猴子。小号看见康博斯在笑,脚心都红了,更像一个失落的猴子了,恨恨地看了康博斯一眼,又把水瓶拎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们的头都没洗,人来人往的不方便。
  康博斯也插不上手,干脆躲房间里看书,见女孩全搬完了,搬家公司的车也走了,才出来去叫班小号,想一起过去跟新邻居打个招呼,能帮着收拾一下最好。小号不去,说要去你去,我不想再去丢人。
  “这叫什么话?打招呼不丢人,我们是睦邻友好,国家间还要和平共处呢。”
  小号就跟着过去了,出门前用力地梳了几下头。到了对面的房间就低着头,被打击坏了。女孩的东西其实不多,搬进去就差不多摆放好了,剩下来的小问题男人也搭不上手,比如叠叠衣服,摆摆小玩意和化妆品。
  康博斯说:“看来帮不上忙了,就欢迎一下新邻居,相互认识一下吧。我叫康博斯。”说完用胳膊肘碰碰小号。小号还是低着头说:“我叫班小号。”
  那女孩立刻就笑了,“小号,这名字好玩。”完全忘了刚才把班小号扔一边的事。“康博斯,像个洋名字,也不错。我叫佳丽,宋佳丽。听房东说,你们俩都是北大的,高材生啊,听得我害怕。”然后是一串咯咯的笑,你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康博斯谦虚地说:“给北大丢脸了,我们都在虚度光阴哪。”
  相互认识到这里就算完了,她要继续收拾小东西,他们只能及时告退。佳丽。佳丽。小号跟着康博斯到了他的房间,一路都在嘀咕着那女孩的名字。不错吧,康博斯问他。小号不搭理,只在嘴里翻来覆去转着两个字,佳丽,佳丽。接下来他们一个上网看邮箱,一个在书架前翻翻书,时间不长,太阳就落下去了。按照约定,小号请康博斯去“东来顺”吃火锅。
  从“东来顺”回来已经九点多了,两人搞了一身的火锅味和啤酒味。这顿饭吃得总体上还是很快乐的,两个人相互为对方的生活前景展望了一番,觉得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比如康博斯,班小号认为他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挡都挡不住。康博斯的女朋友明年就过来考博士,房子都给她租好了,来了就双宿双飞,还念书,物质精神两手抓,都硬邦邦的。康博斯当然也要吹捧一下班小号,他说小号啊,你看想什么来什么,不是要老婆么,来了,还是个漂亮的,人家多喜欢你的名字,小号,叫起来像叫孩子他爹似的。两人趁着两瓶酒劲儿,放开胆子瞎说,不管是不是一厢情愿,也不管是不是在意淫,听着高兴就对了。小号越听越高兴,越高兴越能喝,最后两人喝得两腿发飘头变大,拉拉扯扯地回来了。
  新来的邻居佳丽还没睡,门敞着,在灯光底下照着一张纸念念有词。他们喝得耳朵也不好使了,只断断续续听到“洗衣机”、“不锈钢”之类的词汇。他们对她打招呼,问吃了没有。
  “吃过了,自己做的,”佳丽走到门前,指着屋里的一套炊具,然后就闻到了他们身上的味道。“难闻死了,你们去腐败了?”
  “喝点酒,欢迎一下新邻居。”小号终于也敢开口说话了。
  “欢迎我怎么不请我?”
  “不是怕你不给面子嘛。”
  “早说呀,我可以天天都给面子。”佳丽很大方,让两个大男人觉得已经是老邻居了。
  “好啊,下次一定叫上你一起腐败,”康博斯说。“你在念什么?”
  “钱。”佳丽又咯咯地笑起来,把纸藏到身后。“都喝成这样了,还不回去洗洗睡觉。”
  康博斯和小号相互看看,说好,就各自回屋了。两人心里都莫名其妙地挺高兴。她在念钱。两人晕晕乎乎倒在床上,鞋子没脱就睡着了。
  
  2
  
  第二天早上,康博斯起床开了门,看见小号的房门上挂了锁。小号已经去上班了。他在北大的一个食堂里当厨师,在学校里康博斯碰到他,都装模作样地叫他师傅。他们俩在同一个房东家里租房子纯属偶然。这地方叫西苑,离北大西门只有一站路,挺近的,康博斯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到这里租了房。当然,另一个原因是这里的房价要便宜些。房东家是个独立的小院,他们家买了三居室的楼房,就把院子空下来了。又在院子里东西两边各盖了一间屋子,这样就可以同时租出去三间。康博斯比小号早来几天,租到了面南向阳的房子,也是所有房子里最好的,价钱比两边的每月要贵上一百元。康博斯现在的房子旁边还有一间,没租,里面装满了不体面的旧家具。
  康博斯刚住了几天,班小号就搬进来了。他觉得新来的邻居有点眼熟,尤其是他的胖脑袋,两只眼好像还不一样大,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两人熟悉了以后,康博斯才知道,这家伙原来就是食堂的师傅,打饭的时候经常看见。小号说,原来他是住学校食堂的集体宿舍的,受不了了,就跑出来了。他宿舍的那帮家伙下了班之后就知道打牌、下棋、吹牛、谈女人,要么就抽烟喝酒,宿舍里搞得乌烟瘴气,睡着的时候也不能安静,几乎个个打呼噜,半夜里醒来,感觉就像在猪圈里,想找一分钟清静的时间都很困难。后来,康博斯发现,班小号的确需要一个清静的环境,他喜欢看书,下了班回来都要看上一会儿,轮上休息,看得更猛,还经常向他借书读。
  康博斯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考虑今天要不要去图书馆查资料,佳丽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昨天晚上念念有词的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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