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简单的死亡

作者:哑 樵




  哑樵,男性,向以“孙晓飞”之俗名在世间行走。写诗、散文随笔及小说,均无大成。因不以文学谋生,虽甚寂寞,亦自得其乐。著有诗集《谁使我翅羽凌乱》及长篇小说《手指间的情人》。
  
  赵小民和李伟
  
  李伟死的时候才二十六岁,还没有娶老婆。
  我之所以在小说刚开始的时候就交待了李伟的一切,是因为我不想假装自己是个写小说的高手,编造神乎其神的故事,跟读者兜圈子。
  杀李伟的是他的棋友赵小民。
  虽然这是个发生在一年前的真实故事,但我不想告诉读者我所讲的全部是真的,因为那样的话,读者还不如去看新闻来得过瘾。
  李伟死了,赵小民却没死,这让许多人为李伟惋惜,觉得他死得不值。
  李伟从小就喜欢下围棋,一下棋就爱和人较劲,好像什么人说过性格即命运之类的话,如果这话值得人相信,那么李伟的死就真的有点命中注定的味道。
  李伟是下棋的时候被赵小民杀的。两个人先还好好的,下着下着,就吵了起来,赵小民抄起一个凳子就向李伟砸去,李伟就这样死了,十分简单。
  李伟生前和赵小民是很要好的朋友,好到什么程度,听一听他们共同的朋友李一郎的话,对他们两人的情况就有了大略的了解。
  一个星期天,李一郎去赵小民的家,敲了好半天,赵小民才出来开门,李一郎当时就笑得直不起腰来。只见赵小民的脸上贴了好几张纸条,进了屋,发现李伟的脸上纸条更多,看李一郎进来,连话也没说,用手指了指,示意他坐下,又接着和赵小民下棋。由于脸上的纸条太多,挡得看不清棋,李伟一手捋起纸条,另一只手下棋,忙得不亦乐乎,李一郎笑得肚子直疼,可两人不管李一郎怎么笑,还是在那儿一个子一个子地下。
  有一次两个人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喝得有点高了,李伟揭出了赵小民的一桩趣闻。结果除了他俩,满座的人都钻了桌子底下。那是在李伟家,两个人连着下了四盘,也没分出个胜负。最后赵小民急了,对李伟说,咱俩压点啥吧,看到底谁的能耐大。李伟年轻气盛,说压就压。你要是输了,就把你家张海波给我。赵小民说行,你输了你的这副云子就归我了。
  两个人于是重整旗鼓,拿出真要输房子输地的架势,杀得难解难分,最后,李伟以半目胜了赵小民。赵小民脸都青了,坐在那里半天不出声,李伟打电话给张海波,说:海波,你去洗个澡,收拾收拾来我家吧,小民把你输给我了。当然这事两人都未当真,关键是即使两人当真了海波也不会当真。类似这样的玩笑很多,但两人都很有分寸,所以一直是关系十分密切的朋友。
  可是,就是这样好的朋友,赵小民还是一下子就把李伟给杀了。
  
  李伟和蓝水皮
  
  李伟不但爱下棋,还是本省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
  李伟的诗龄比他的棋龄要短得多。
  刚上中学的时候,李伟就拿了全市中学围棋大赛的冠军,第二名第三名都是老师,只有他一个人是学生,因此在全市一下子名声大噪。
  到了大学,李伟又是学校的围棋冠军,李伟就有点孤独求败的感觉,下着下着,总觉得没什么太大意思,就改了去写诗。李伟是那种干什么不干则已,一干就非得干出点名堂的人,写诗也是一写就写出了感觉,在校刊上接二连三地发了好几首,很快就跻身于校园十大诗人之列。
  李伟学的是工业设计,跟诗歌根本不搭边,可李伟自从爱上了写诗,就不把专业课当回事,上课写,下课也写,晚上回到宿舍还写。有一次,李伟在教室写一首长诗,写了一节回到宿舍,仍然感到很有激情,就趴在宿舍的床上接着写,到了晚上十一点,宿舍熄灯,李伟余兴未尽,拿着纸和笔到水房,就着昏暗的灯光一行一行地挥洒诗情,一写就是一百多行。
  李伟把这首长诗寄到省文联主办的一家文学月刊社,参加了这家月刊社举办的全国诗歌大奖赛,没想到竟得了个二等奖。
  李伟一下子成了学校里的名人,很多爱好文学的女孩子常来宿舍找他。李伟是那种诲人不倦的人,跟女孩子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聊得来了情绪,还邀请女孩子到校园的林阴道去散步。有一两个特别有感觉的,身体就越来越近,最后嘴唇也挨在了一起。
  城内的一所综合性大学设有中文系,以蓝水皮为首的几位诗人听说了李伟的情况后,骑着自行车跑到李伟的学校,在图书馆后面的草坪上找到了李伟。当时李伟正和一位化学系的姑娘在草坪上分析对方唾液的化学成分,可舌头毕竟不是精密仪器,化学系的姑娘用舌头在李伟的嘴里搅了一个多小时,弄得李伟心烦意乱,正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李伟赶忙把化学系姑娘的一团软肉从嘴里顶开,清了清嗓子,说:谁喊我?蓝水皮和几个兄弟走到李伟跟前,说:你就是李伟?李伟被弄得莫名其妙,说:是呀,我就是李伟,怎么啦?蓝水皮说:妈的,找的就是你,哥几个,揍他。几位诗人上来不由分说,围住李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化学系姑娘被吓傻了,拔腿就跑,去学校保卫处找人。李伟带着哭腔说:哥几个,打错人了吧,我没得罪你们呀。蓝水皮看戏演得差不多了,示意几个弟兄住手,他上前拉住李伟的手,说:哥们儿,你真不知道我们是谁?李伟摇摇头。蓝水皮说:我是蓝水皮,这回知道了吧?李伟说:知道知道如雷贯耳,你不就是某大学的诗人吗?蓝水皮说:正是在下。李伟说:那你们打我干吗?蓝水皮说:你他妈的真糊涂,那是打你吗,那是爱你。跟蓝水皮来的几个诗人一齐哄堂大笑,冲着李伟一抱拳,说:哥们儿,我们这厢有礼了。
  李伟这才知道真是哥几个在跟他开玩笑,照着蓝水皮的前胸就是一拳,说:你们这帮家伙,把我吓得不轻。我自己也琢磨,最近没撬谁的女朋友啊。大伙听了,又是一阵大笑。蓝水皮给李伟点了一棵烟,几个人就在草坪上坐下,蓝水皮一一给李伟介绍随他来的几个弟兄,李伟伸出手,一个劲地乱握,没一会,哥几个就熟得像认识了好几年。
  蓝水皮和李伟一群人正说得热乎,化学系姑娘领着校保卫处的两个人跑过来,保卫处的人说:谁在这打架来?李伟说:没人打。化学系姑娘看几个人有说有笑的,不明白是咋回事,问李伟:他们几个是干啥的?李伟说:没事,是我的几个哥们跟我开玩笑。然后对保卫处的人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保卫处的人没好气地对化学系姑娘说:瞎咋呼。再开这样的玩笑就找你们系里。
  化学系姑娘被弄得莫名其妙,朝李伟瞪了瞪眼睛,一跺脚走了。几个人哄堂大笑。
  李伟从此和蓝水皮一帮人整天混在一起,喝酒,写诗,泡姑娘。
  蓝水皮是个天生的诗人,特别有灵性。一般人要看到大海才会啊几声,可他看到一滴眼泪就能写出好几首诗。
  蓝水皮爱上了经济系的一个小姑娘,于是每天从校园的花坛里折一枝串红,给小姑娘送去,一直送了二十多枝,小姑娘还是无动于衷,蓝水皮就展开了诗歌攻势,每天给小姑娘写一首诗。
  蓝水皮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想像着小姑娘和自己的未来,写了一首情诗,用一张洒了香水的信纸抄了,晃着脑袋来到小姑娘的宿舍。宿舍里的人都知道蓝水皮是个诗人,一见他进来,就起哄说:诗人,又写了什么好诗,快给我们念念。
  蓝水皮说,张心雨让念我才念。张心雨就是他看上的那个姑娘。
  几个姑娘就推张心雨,说,让他念让他念。
  张心雨说,我凭什么管他,他爱念就念,不念就不念。
  蓝水皮就清清喉咙,念了起来:
  修长的腿
  像秋天一样美
  秋天像云一样美
  云像她的腿一样美
  在我的眼里
  她就是整个世界
  是花园和流水
  比美好更加美好
  比幸福本身更加难以形容
  空间急剧缩小
  空气稀薄
  两只张开的嘴
  为对方注入生命的营养
  没有什么能制止
  两块铁被磁场吸引
  能阻止一颗心
  去靠近另一颗心
  时间流逝
  而这一刻永不消失
  在生命中闪光
  把周围的事物照亮
  大家听了,一起笑起来。张心雨脸涨得通红,来回地搓自己的手。
  有一个姑娘坏坏地打趣张心雨说,心雨,你这么瘦,是得有人给你注入点生命的营养。
  张心雨就对蓝水皮说:你回去吧,我该上课去了。
  蓝水皮站起来,讪讪地笑了笑,环视一圈,对姑娘们说,我走了,你们谁跟我一起走?
  姑娘们说,谁敢跟你走,让张心雨跟你走。
  蓝水皮就推门走了。
  一来二去,蓝水皮就跟张心雨同宿舍的几个姑娘熟了起来,同张心雨的关系,还是那么不远不近。
  有时张心雨不在,蓝水皮也去,同几个姑娘聊天。
  聊着聊着,蓝水皮觉得有个叫刘丽梅的姑娘挺有意思,每次他一去,都给他沏一杯香茶。还拿出瓜子花生米之类的零食给他吃。有时张心雨不耐烦陪蓝水皮,径自去上课,刘丽梅就陪蓝水皮在那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水没了,轻轻地走过来,给蓝水皮的茶杯添水,蓝水皮就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淡淡地,但一直浸入到他的脑海深处。
  蓝水皮还是常去看张心雨,但是如果刘丽梅不在,他就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没零食吃,没茶水喝,没了那股沁人心脾的淡淡的香味。同张心雨闲聊几句,坐一会儿,假装说有事儿,同屋里的姑娘们打了招呼,该干嘛干嘛去了。
  张心雨偶尔闲得发慌,拉他多坐一会儿,他也是一副应付的神态。
  张心雨就很不高兴。蓝水皮再来,就拉长了脸,没好气地摔东西。
  蓝水皮说,你干嘛这样。你不理我我走还不成吗?
  张心雨说,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蓝水皮没办法,只能坐着不动。
  两个人坐着,都不吱声。蓝水皮觉得屋子里热,松了松衬衣领口。喉咙也觉得有点发干。他清了清嗓子。张心雨用自己的水杯给他倒了一杯水。蓝水皮端起来就喝,一下子烫了嘴。张心雨见了,走到他的身边,用手摸摸他的脸,说,没事吧?
  蓝水皮说,没事。把一只手放在张心雨的手上。张心雨的手没有动。
  蓝水皮觉得也有一股香味悄悄地向他袭来,不过同刘丽梅身上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这个场面,是蓝水皮没料到的。
  张心雨和蓝水皮的关系有了新的进展。
  蓝水皮再去找张心雨,张心雨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对蓝水皮非常热情。
  以往,蓝水皮都是坐在别人的床上,和张心雨的床对着或斜对着,自从那次小小的风波过后,蓝水皮再来,张心雨就把他让到自己的床上,挨着她坐下。给蓝水皮倒了水,一杯一杯地添,听蓝水皮跟宿舍里的人瞎聊。自己也有一句没一句地插话。张心雨不爱喝茶,知道蓝水皮喜欢喝茶,还特意买了一两,专门留给蓝水皮喝。
  有时候宿舍里人多,张心雨就放下床上的蚊帐,和他影在蚊帐后面说悄悄话。
  蓝水皮很少在张心雨的宿舍看到刘丽梅。偶尔见了,也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
  天冷了。晚自习大家很少去教室,蓝水皮到张心雨宿舍的时候多起来。两人的关系也进展到非同一般的地步。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看电影,总之除了晚上睡觉和上厕所,所有的课余时间,两个人几乎都在一起。
  元旦刚过,突然下了一场大雪。蓝水皮所在的大学虽然在北方,但是,也很少见像这样大的雪。蓝水皮打电话给李伟,和一帮弟兄们去公园踏雪。一群诗人在雪地上又打又闹,玩得很开心。
  蓝水皮看见不远的亭子里有一个人,站着看他们这群疯子在雪地里撒野。蓝水皮觉得有点眼熟,跑过去一看,那人竟是刘丽梅。
  蓝水皮说,嗨,一个人在那傻站着干嘛,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吧。
  刘丽梅说,我不玩。我在这看雪景呐。
  蓝水皮说,不玩,你一会就得冻成个雪人,我们可往你身上扔雪啦。说完,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团成一个雪团,远远地扔过去,正打在刘丽梅的身上。
  刘丽梅说,这么坏呀你。
  蓝水皮说,快过来吧,要不然还扔。说着,团起一个雪团,又往刘丽梅身上扔去。
  这回刘丽梅可不饶他,从亭子里跑出来,抓起地上的雪追打蓝水皮。蓝水皮跑回哥们儿队伍当中,几个人玩到了一起。
  蓝水皮说,看呀,那松树上全是雪,咱们都站到树底下,再摇松树,体味一下那种大雪轰然而下的感觉。大家就一起跑到松树底下,几个人用力一摇,树上的雪铺天盖地落下来,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每个人都成了雪人,分辨不出谁是谁。蓝水皮用手抹掉脸上的雪,抓住他身边的一个人,也用手抹去脸上的雪,想看看是谁,对方没有挣扎,蓝水皮两只手上去,把对方脸上的雪抹净,一看,却是刘丽梅。两只大眼睛迷迷蒙蒙地盯着他看。
  蓝水皮的手在她脸上没有拿开,就那么捧着。两只眼睛也看着她。
  这时,大家都各自把脸上的雪抹净了,几个诗人看见的却是这么一幅景象。李伟一使眼色,哥几个两边用力,把蓝水皮和刘丽梅的头往一起贴。蓝水皮和刘丽梅拼命分开,可是没有用,脸挨在了一起,嘴也挨在了一起。蓝水皮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感到刘丽梅的嘴唇凉凉的,粘在了他的嘴上。
  李伟和哥几个见恶作剧成功,扔下蓝水皮和刘丽梅,大笑着跑远了。
  两人慌忙分开,蓝水皮不好意思地说,这帮家伙,乱开玩笑。
  刘丽梅说,你这帮朋友,怎么这样呢?怪不得人家管你们诗人叫疯子。
  蓝水皮不好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刘丽梅说,你去跟他们玩吧,我要回去了。
  蓝水皮说,好吧,我送你。刘丽梅没有推辞。两个人踏着雪,也不说话,一路走回学校。到了刘丽梅的宿舍门口,蓝水皮说,再见吧,我就不进去了。
  刘丽梅回过头说,再见。说完,向蓝水皮伸出手,蓝水皮赶紧把手伸过去。手细细的,长长的,凉凉的,蓝水皮觉得这种凉一直凉到肺里,五脏六腑都很舒畅。
  刘丽梅进了宿舍楼,蓝水皮看着她走了很远,一直到看不见了,也没心思回公园找李伟和那帮弟兄,在雪地上走了一会儿,忽然有了灵感,急忙跑到教室,写了一篇文章,叫《手的记忆》。
  修长的手。
  像长长的铁轨。凉爽、光滑。
  像水。握在手中,也被它所握。
  轻微的颤栗。慢慢渗出的汗。紧张的心跳。屏住的呼吸。
  手能记住的,是她的手,她的身体,她皮肤的话语。
  两双手,握住了两具肉体。滴滴答答,欲望从指尖开始,对两扇心扉轻轻叩击。
  手,有时就是你。是你的全部感觉,全部身体。
  也许,这是惟一被我的一只手接触过的你身体的一部分。
  你的手是你身体的桥。
  一座吊桥。
  你把它放下来。体验我的身体。体验我的手放在上面的感觉。
  马上你又把它收回去。
  尽管你还是微笑着。可是你就是一座城池,没有吊桥的帮助,我所有进攻的愿望,都只能偃旗息鼓。
  你的眼睛是你的云梯。
  可谁知道我爬到什么地方你又会把它抽走。
  我是一个被动的入侵者。因为进攻,有时就意味着毁坏。
  所以我期待着你自己打开城门。
  至少,放下一座吊桥。让我的情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直到你的心里。
  然而事实是,情感的大军已在整装待发,吊桥却还是高高吊起。
  大约爱情城池的被攻击,也是人生的幸福。而你,更愿意心灵的城门遭受利箭的穿射。
  就像西方的丘比特,拿着一副弓箭到处去射别人的心。人人却都欢迎他。
  可我不是神箭手。
  我的手,拉不开毁灭的弓。
  我只有伸出手去,也像一座吊桥,去靠近你的身体。
  去握你的手。
  修长的手。让手记忆你的汗、你身体的味道、你颤栗的手指所传达出的心灵的秘密。
  握住你的手,就等于握住了你的身体。
  蓝水皮写完了,见天色还早,就骑上自行车,到省文联主办的《北风》杂志,找杂志的诗歌编辑,他的朋友龙新民。龙新民正百无聊赖地在那儿看报纸,见蓝水皮来了,很高兴,站起来照蓝水皮的肩膀就是一拳,说,你小子,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我,是不是又在泡姑娘?蓝水皮说,你这家伙,没正经的。也不问问我给中国诗坛又制造了什么精品,给咱们省的诗人争光添彩什么的。
  说着,从衣服兜里掏出那篇《手的记忆》递给龙新民。
  龙新民一目十行地看了,说,你还不认账,这不是泡姑娘的罪证?
  蓝水皮说,你别管那么多,先说写得怎么样吧。
  龙新民说,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蓝水皮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想听真话啦。
  龙新民说,好,那我可就得罪朋友啦。你这篇东西吧,是你个人内心深处的一种情感的表达,是你的个人体验,作为情感的交流,应该说是写得不错。对于你喜欢的那个人来说,可能还是一种超过所有物质的礼物,可是,越个人化的,越是小的,虽然可贵,却不能唤起大众的整体心理认同。从艺术的角度来说,只能算上中等水平。
  蓝水皮说,你的评价对我来说已经感到有些意外了,我认为你说的很对,可是这种个人化,这种小,正是我所追求的。感动一个人比感动一千个人要有意义。我相信很多人跟我会有同样的感觉,如果他们在生活中都有这样的感受,我的作品就会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引起共鸣。
  龙新民说,你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这样吧,一篇太少了,你弄一组来,我给你发一下,也许真的会如你所言,能拨动一部分人的心弦。
  蓝水皮说,谢谢哥们,怎么办?今天我先请你吃一顿?
  龙新民说,你少拉拢腐蚀我,你一个穷学生,顶多请我吃一碗面,还是我请你吧。
  
  蓝水皮和刘丽梅以及张心雨
  
  一连几天,蓝水皮没有去找张心雨,也没去上课。他跑到李伟那儿,和李伟挤一张床,在李伟那儿住了下来。晚上睡,白天李伟去上课,他躲在宿舍里还睡。
  李伟说,嗨,哥们,怎么了,让人煮了?怎么这么消沉?不就是那点事儿吗,把张心雨甩了不就完了吗。
  蓝水皮说,你说的倒容易,我最先看上的是张心雨,可后来我发现我爱的不是她,但是我们又在一起谈了那么长时间,我怎么跟她说,再说,别人会怎么看我?
  李伟说,管它那么多,你要选择你的真爱。你只能爱一个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如果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那活着有什么意义?
  蓝水皮说,不行,你的方法太简单,我先在你这想几天再说吧。
  想了几天,蓝水皮也没想出个头绪,老在李伟这儿躲着也不是事儿。他坐上公共汽车回了学校。可是,回去又能怎么样呢?继续跟张心雨在一起,还是同她说再见?
  蓝水皮自己也没有答案。
  那就只有继续躲着张心雨。
  回到宿舍,蓝水皮就听屋里的弟兄说张心雨来找过他好多次。还磨磨叨叨地问知不知道蓝水皮到哪儿去了。看样子很着急。
  蓝水皮听了,心里很不好受,觉得有一股东西从胃里往上涌,浑身不舒服。就一个人到操场上,在那儿转了几圈。过了一会儿,脑子清醒了些,他琢磨着怎么也得去看看张心雨,不管怎么说,张心雨对他是有感情的,那么关心他,他要是回来了还躲着,让人家替他担心,那他还算是个人吗?
  蓝水皮去女生宿舍找张心雨,没想到在宿舍楼的楼道里遇见了刘丽梅。蓝水皮刚要和她说话,刘丽梅一低头,从他身边过去了。蓝水皮很没趣,也低着头一路走到三楼。
  305,蓝水皮像熟悉自己的手指头一样熟悉这个房间号码。他曾经无数次热血沸腾地走进这个房间。
  他的手指也熟悉这个房间里的一个人。
  蓝水皮像以往那样,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他听见里面一阵忙乱的穿拖鞋的声音。门迅速地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他熟悉的面孔。
  是张心雨。
  一见是蓝水皮,张心雨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还没等蓝水皮反应过来,门又“砰”地一声打开了。张心雨扑到蓝水皮的怀里,双手紧紧搂住蓝水皮的脖子哽哽咽咽地哭起来。
  蓝水皮觉得心里一热,也差点儿流下了眼泪。
  拥抱了大约有一分钟,蓝水皮松开张心雨,才发现张心雨上身只穿着一件露着肚脐的短背心,他拍拍张心雨的背,说,咱们上屋里吧。
  张心雨这时也有点不好意思,羞红了脸,用手擦了擦眼睛,笑了,说,都是你这个坏蛋,死到哪儿去了,也不告诉人家一声,让人家替你担心。
  蓝水皮连连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批评我吧。
  张心雨把蓝水皮拉到自己的床上,让他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接着,把蚊帐落下来,在里面盯着蓝水皮看。
  蓝水皮说,你这样看人干嘛?张心雨也不回答,捧起蓝水皮的脸,在他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带着哭腔轻轻地说,你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了,知不知道我想死你了?
  蓝水皮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下子溢出来。他突然抱住张心雨,把嘴唇猛地压在张心雨柔软的唇上。两个人在蚊帐里紧紧地抱在一起。
  蓝水皮和张心雨都没有想到,刘丽梅就坐在他们对面的那张床上看着他俩。
  没几天,就传出消息说刘丽梅和学校的外教史密斯谈上了恋爱。有人看见他们手牵着手在学校的湖边走。
  史密斯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很吸引学校的女孩子。
  蓝水皮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感到很意外,细想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凭刘丽梅的条件,找史密斯他爸都绰绰有余,何况史密斯?
  后来,蓝水皮和张心雨出去散步的时候,有时也能遇见刘丽梅和史密斯。张心雨和刘丽梅远远地打个招呼,然后各走各的路。刘丽梅从不和蓝水皮说话,好像两个人从不认识。弄得蓝水皮的心里很不好受。但每每他还要赔个笑脸,可是,还没等他的笑容完全绽放,刘丽梅已经把脸转开了。蓝水皮就在心里骂自己是个贱坯子。
  跟张心雨走一会儿,就觉得兴味索然,对张心雨说,咱们回去吧。弄得张心雨也莫名其妙。
  再散步的时候,蓝水皮也总是心不在焉。心里盼着能遇见刘丽梅,可是遇见了又总是很不愉快。张心雨跟他说话,他也是问东答西。气得张心雨老拧他的胳膊。
  一天早晨,蓝水皮去张心雨的宿舍找她一起去吃早餐,敲了半天,张心雨才出来开门。蓝水皮说,怎么还在睡懒觉呀?
  张心雨说,睡什么懒觉,刘丽梅昨晚一晚上没回来,闹得我们都没睡好觉。
  蓝水皮说,不回来睡觉能怎么着,没事。
  张心雨说,你知道什么,她这两天就情绪不对。好像要出什么事。
  蓝水皮说,不至于吧,哪能有那么严重?
  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却在打鼓。
  晚上,刘丽梅的事就在校园里传开了。说学校组织女生体检,发现刘丽梅的肚子里有了孩子。校医院的医生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却死也不说。
  校医把这事通知了学校,学校准备开除刘丽梅。正在这时,刘丽梅却不见了。
  第二天中午,蓝水皮看到刘丽梅的尸体从学校的人工湖里捞出来的一刹那,就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根弦突然崩断了。他自己没了大脑,没了思维,没了情感,甚至没了四肢,没了自己的肉体。
  一种悲伤的东西从脚底冲上来,顺喉咙喷涌而出。
  蓝水皮放声大哭,悲痛欲绝。弄得所有的人都愣了。
  由于事情来的突然,刘丽梅的家属还没赶到,蓝水皮自动担负起了料理刘丽梅后事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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