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2期

经典关系

作者:莫怀戚




  编者按:
  重庆升格为直辖市,举世闻名的山城作家也就有了自己独立的冠名:重庆作家。重庆作家较之于羽翼丰满已成大气的四川作家群,虽显单薄,却也有自己独特的性格,真是值得关注。然而,我们刊登莫怀戚的《经典关系》,并非出于“关注”,而是因为它给我们带来山城火锅式的惊喜,我们希望和读者一起分享。
  这部长篇三十余万字,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并收入《当代》书丛。
  
  舞蹈教师茅草根很喜欢重庆特有的地貌——堡坎和石壁。他常常双手合十,立正面对,闭目低头,深深感谢山城里这些只能长树的地方。造物慈悲,给我们这座全国最为无序的大都市保住了最后的美丽。这是五月,湿漉漉的五月。梧桐叶和黄桷叶肥得流油,遍地都是野黄花,亮得像太阳;野草比庄稼还要茁壮……每当看到这一切,茅草根都要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北方不行了。
  (茅草根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
  但茅草根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而且真的姓茅。他的家总在长江边和嘉陵江边搬来搬去,有时因为水,有时因为火——火灾。因为老式竹木的吊脚楼容易着火。他还记得家中楼板是有缝的,趴着可以看见涨水时漂来的东西,有用的就去捞回来。有一天擦黑时,他看见江水里有星星闪光,觉得奇怪,就出去看。看了吓一跳:是个“水大棒”(溺毙的人)。回屋对父亲说,父亲淡淡地说是个女的。“为什么?”“女的脸朝上。”“男的呢?”“男的屁股朝上。”
  “水大棒”还有睁着眼睛的!可能从那时起,茅草根就觉得这世上什么都没什么好奇怪的了。父亲是船工,会唱川江号子,而且能创作,就是现编——就这点而言同西北的信天游相仿佛;但川江号子具有信天游不具有的功效:指挥集体的劳作,有时简直是战斗。所以茅草根一直认为川江号子有很高的舞蹈素养。
  “可以搞成个大型舞剧,绝不亚于丝路花雨,而且阳刚十足。”茅草根对南月一说,“但太花钱了,不现实。”
  南月一是他的女学生,漂亮得像仙女。毕业以前,师生共同做成了那事。而且是野合,在广柑花飘香的农场里。
  重庆是长江流域最具艺术品质的地方。她的舞蹈和雕塑全国一流。别指望重庆出什么学者或思想家,这里的人不习惯那种状态,更没有那种欲望,耐性也成问题。但这里出艺术家。如果说雕塑是来自山,那么舞蹈则来自水。
  还有呢,就是已在全国,不,全世界形成的共识:盛产美女。重庆盛产美女。关于这个已有不少论文发表了,还有一些正在写作。
  南月一是艺术加美女,二位一体。但她毕业不久就甩开了艺术,到南方挣钱去了。
  野合以后,南月一在心理上对茅草根产生了强烈的依赖,一时难以自拔,终于表达了那种愿望,希望他娶了她。她不是因为既已失身,那就要赖着你;她没有那么陈旧。她只是离不了他,想完完全全地得到他。
  他当然很为难,但他不骗她,不像有的男人那样说“容我慢慢来离婚”;他只说现在没有勇气做出伤害所有家庭成员的事。
  “你对你的家庭很满意吗?”她问。她认识东方兰,那个高年级校友,她认为东方兰没有多少灵气,她之所以能跳舞完全是因为那点少数民族基因。但没结过婚的她不知道婚姻并不需要什么灵气。他没回答。她也没有再问。
  去深圳前,她胡乱地结了婚。进入九十年代后,好像人们行事洒脱化了,什么都没多么严重。做了就做了,做砸了拉倒。她的丈夫有官相,面皮光滑,泛着银白的光,戴副银边眼镜十分儒雅,南月一说他“像个银行家,或者汉奸”。
  但是“银行家”没有钱。他说当了局长就好了。南月一说那么你当上局长以前由我去挣吧。她就这样南下了。丈夫一点也没反对。他并非不知道一个美丽的女人在那边会遭遇什么,但他的心理素质极好。而且这根本就是一个让心理素质不得不好的时代。
  南月一之所以胡乱结了婚,同茅草根不愿意离了婚来娶她有关系。茅草根的妻子东方兰,有一半维吾尔族血统,身材高大有中亚风格,也是学舞蹈的,在艺术馆工作,负责群众艺术辅导。茅草根是爱她的,何况还有儿子呢!一切不可能那么简单。
  南月一说,那么我要伤伤你心。就嫁了。而且立刻生了孩子。然后安了避孕环南下了。
  茅草根伤不伤心?伤心。但他能坦然面对,能熬着。他对妻子坦陈:“我的确很爱那个聪明的野物。”
  现在,几年过去了,在校庆大会上,两人总算又见面了。
  茅草根问啥时回来的?南月一说有一个月了。茅草根就将她盯着。南月一解释:在找工作。原来经济政策变化,她在深圳呆不住了,于是回到故乡。
  “你去也一阵风,来也一阵风。”茅草根说,他快乐得心都要散架了。
  “我没来见你。因为我不知道见了你说什么。”伶牙俐齿的南月一结结巴巴的,说不大清楚。茅草根沉默了一会儿。整个大厅闹嚷嚷的。他将啤酒喝干,南月一给他斟酒。她将瓶口搁在杯口上,将杯子压斜了,缓缓地倒。她说这样倒可以保护啤酒的口感。“这种倒法合乎一个成语,你猜猜看?”
  茅草根已经听人说过,但他说我猜不到。
  南月一哈哈大笑。“就是卑鄙(杯壁)下流啊!你这个傻瓜瓜!”
  这是茅草根第一次从最为心爱的女学生口中听到这种传遍九州的粤味普通话。他一阵恶心, 很想将啤酒冲她脸上泼去。但他只在心里骂了句狗日的广州。
  南月一说,她从现在起,准备在家乡打天下。现在是,要同一位台湾人合作,办一个食品公司,生产点心和饮料。
  茅草根又一阵恶心。他很想说我们重庆的女人物美价廉。但他只说了句:“台商很有眼光嘛。”南月一自然不知他的话中话,兴致勃勃地大谈重庆的食品市场。一个学舞蹈的人跟个教舞蹈的谈生产蛋糕,让茅草根想起不久前一位美学老教授一屁股坐下来谈痔疮,谈了足有半小时,主要谈失血太多导致乏力,终于让他冲进卫生间呕吐了一通。
  茅草根截住话头,问:“是不是要我们全家以后都来买你……们的粑粑?”
  这下南月一有些觉察了。她的目光黯淡下来,好像探照灯拉了闸。良久,她说:“老师觉得我利欲熏心?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在深圳,什么都干过。我挣的钱,已经超过了我当初的愿望。我估摸,以后可能就在家乡干了。我的父母在老去,我的孩子在成长。我想我最好在家乡有一个较为稳定的事业基础……”
  茅草根心软了。他是那种容易上火也不难消气的人。在这个水码头城市里,这种人占多数。 他给南月一斟酒——用她的杯壁下流法。然后他说:“唉,我理解你。那么你说吧,我能起什么作用?”他明白,报答她的机会来到了。
  探照灯合上闸。南月一激动地说:“这位台商林先生,已经五十多岁了,是个正派温和的人,是个佛教徒。他的父亲,是蒋家王朝里的一位厨师长,49年从重庆去了台湾,那时林先生才几岁。恐怕因为这一些,对重庆有种特别的情份……”
  茅草根点点头。他其实知道相当多的台湾人对祖国大陆很有感情。投资也是一种投感情。尤其是中国人。当然,也可能是来寻快活的。茅草根知道在重庆已有了不少的港、台“色老板”——他们的轿车经常开到学校来。本来盛传西南艺院以“粉子”(女学生)闻名的,有个哥们儿在校内转了一大圈后没见个起眼的,就质问茅草根。茅草根笑着说,起眼的你看不到,“她们不是在房间里就是在汽车里”。那哥们儿立刻黯然神伤。
  色老板有两大特点:敬业和荒淫。对于这个,年轻的一代抱赞成态度。没有任何人为自己的女友或妻子投入色老板的怀抱去拼死活。但介于老一代和新一代之间的茅草根却抱一个折中态度:与己无关的,随你去,自己心爱的,坚决阻止。
  “怎么合作?”他问。“我占30%的股份。”“我的天!你不是得拿出几百万来?”这一刻他的心一阵刺痛:你竟然在南方挣了这么多!
  “不。一分钱也不用拿。我占干股。利润分成——用这种方式付我的工资。就是说,绑在一起。”“绑在一起”这几个字让茅草根特别不舒服。“那如果亏损呢?”“那我就白干了。反正,只要一投资,就是赌博。赌博当然可能输,但不敢赌绝不可能赢。”
  茅草根打量她。几年的闯荡,她已有了非凡的见识;她不仅仅是个野物了。“你还是没说我能起什么作用。”他说。
  “我们这个公司,在你家附近的环星街,离我家却相当远。我希望你能随时到公司去,替我监督员工。”“给资本家当走狗?”“不要这么说嘛。要说走狗,我才是嘛,你是在帮助我嘛!”“给走狗当走狗!给母走狗当走狗的公走狗!”
  “老师就算是不愿意,也不要这么刻薄呀!”“我没说我不愿意。但我就是要发泄一下。”
  南月一低下了头。她在他腿上掐了一下。她完全明白他的心绪。这个人,你别看他为所欲为满不在乎,暗地里是个醋坛子。这一掐,让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不但清楚那动作,尤其清楚那情意。当然也就清楚了这一对男女的——关系。
  这个人是茅草根的姨妹,叫东方红。
  
  姨妹东方红是记者,来采访校庆。其实她是跑经济口的,文化新闻不关她的事。之所以来,是想见见姐夫。
  东方红一直有个计划,叫“嫁了姐姐嫁姐夫”。就是说,让姐姐另外去结婚,把姐夫让给她。她是个大龄,离三十不远了。她非常喜欢姐夫。但她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可能仅仅因为他是姐夫(俚语:姨妹有半个屁股是姐夫的)。
  大姐东方兰,其实叫东方蓝。生她时父母都在新疆。父亲东方云海本是重庆地质普查大队的干部,因无需多说的政治原因给弄去了新疆,在那里安了家。妻子阿勒尔罕是维吾尔族。族长在征求了该征求的意见后让她嫁给了汉人。
  “文革”开始后有人说东方蓝这名字不好,蓝色是小资产阶级情调,而且有同“东方红”唱对台戏之嫌。于是改成东方兰。
  其实东方云海也不是省油的灯。次子出生后他取名东方亮。派出所的都犹豫,说不可以取得含蓄点?东方云海说有个歌,唱“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北方有南方”,很反动,正批判。派出所的都笑了,上了户口。
  所以生了小女儿,干脆叫个东方红。有占全国人民的便宜之嫌。但东方云海坚持,一时也奈他不何。不久又粉碎了“四人帮”,一切也就无所谓了。
  两姐妹长得不相像。东方兰全像母,白种人,头发鬈曲,圆圆的眼睛像吐鲁番的黑葡萄,性情也率真而质朴。其实她应算作在重庆长大的。所以说血里的东西最为本质,难以改变。
  东方红全像父,典型的重庆女子,相狐,狡猾而妖媚。坐着不动不要紧,一动起来热情滑稽,风情万种,极尽风骚之能事。你明知她在卖弄,依然难免就范。
  东方红当记者把心性当浮躁了,而且油条。女记者大都浮躁而油条。就是没有采访,也不乐意早早归家,在外混都要混到半夜。所以女记者离婚的多,而且少有再婚的。
  那么男记者为啥不浮躁?很简单:经济义务。这是文雅的学术说法。男女一起厮混,男的最后有一个活路:付帐。时尚如此,男的生钱。这是坦率的通俗说法。所以女的在外,基本是净赚快乐,怎么舍得早归?所以有些男人,或者少钱,或者小气,往往躲着女士们那盛情的相邀。
  举一个例子说东方红的油条。有一个总经理想再婚,决定找个女记者,因为可以有“自己的媒体”,不用花钱打广告了。总经理脸厚,直接问东方红干不干。东方红笑眯眯地说承蒙厚爱,我很乐意,只是不知总经理受不受得了记者德性?
  记者什么德性?东方红扳着指头说:“无事生非,小题大做。”总经理说不如此不是好记者。东方红说:“行踪不定。”总经理开始皱眉头。东方红又说:“深夜不归——”总经理抱拳道别说了别说了,我还是打广告。但是东方红却不肯罢休。“问题是我的芳心已动,×总,”她抓住他的皮带,不,是用两个手指挂住他的腰,以防他逃跑。“你一定得娶了我!”她将一嘴口红凑上去。
  总经理只有抱头鼠窜。
  东方红想嫁姐夫还因为她很喜欢孩子却又不想生,而侄儿茅头又优秀得无与伦比:那孩子全面发展,学什么都不吃力;只要他想参赛,一般都是第一。她明白这是因为有点混血,所谓杂交优势。自己去同姐夫生一个,未必就有这么好。所以最好姐姐去同另外的纯种汉人另外生一个,茅头就归我了吧!
  我是后娘,不错,但我怎么会虐待我姐的儿?东方红常常怔怔地看着茅头,心里乱动。
  只要姐夫一远行,东方红就要去看姐姐,同姐姐挤一床。东方兰心性单纯,只道姐妹情深, 却不知是姨妹想睡姐夫那个位置,嗅她喜欢的那股子气味儿,然后在假想中入梦。
  东方红并不认识南月一,茅草根同南月一的那些版本,一个也没让她耳闻。而且姐夫虽然倜傥,并不真正风流。但此刻看见有这样一个女人可以这样地掐姐夫,东方红替姐姐担起了心。她绕到对面,躲住,仔细地看南月一。记者的目光是敏锐的,记性敢当不赖。东方红确信自己在任何地方也能认出那个女人以后才出了大厅。
  第二天,东方红领着一群记者去逮兔子。
  逮兔子,新闻界行话,谓有点甜头的采访。事主请来记者们,该说的说了,一人发点车马费,开个饭局,请无冕之王们笔下生花,帮我说话。而已。
  那兔子叫摩托,本姓刘,是重庆赫赫有名的民营大老板。当年他靠做摩托车生意起的家。朋友也多,敌人也多,笑话尤其多——有别人讲他的,也有他讲别人的。
  “骑个烂摩托,满城找老婆。”是别人形容他的。
  “逑钱没得,又爱闹热。”是他说别人。
  跑经济新闻的记者没有不同他熟的。东方红有时叫他刘老板,有时叫他摩老板。一叫他摩老板他就眉开眼笑,说小姐你要摸你就摸,你摸我哪里都要得。
  旁边人说斯文点,人家还没结婚!
  他就说自从有了夜总会,结不结婚无所谓。人们就快活地笑起来。大家都喜欢这个胡扯大王。这事实上也是座胡扯的城市。
  摩托在蟠龙运动场会见记者。
  蟠龙体育场在嘉陵江北岸。北岸有一大片重庆少见的浅缓起伏的田园。所以1990年落成的新机场就选址那一隅,离市内仅二十多公里,在全国算最为近便的一类了。因此,那一带也适合建高尔夫球场。据说国家体委将在那里建立高尔夫比赛基地。蟠龙是摩托的产业,主体就是高尔夫球场:一个训练场,一个比赛场。目前这种贵族运动在重庆未成气候,所以蟠龙运动场是亏着的。但摩托养得起它。他说“阔小姐开窑子,不图钱 ,图快活”。
  高尔夫球场的端头,可以俯瞰美丽的嘉陵江。嘉陵江依然美丽,这在污染严重的当今让人称奇。这是五月,初汛尚未来到;正是嘉陵最瘦时,然而江水清澈。小小的打鱼船来来往往。摩托经常咒骂渔船,因为网眼太密,渔人心太贪了。而且每一船上都是一男一女,一边生产 ,一边生活,长久打算。所以摩托每每对那些男女高喊:“狗日的!白天破坏生态环境,晚上破坏计划生育!”
  摩托40来岁,是个矮矮的黑胖子,但是相貌堂堂。他经常说:“我小时候长得很乖”,“我只是短了点”一类自嘲的话,使东方红觉得,这其实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记者招待会过后,摩托手一挥,说走,去野餐。又悄悄对东方红说红妹挨着我坐噢!
  “凭什么?”东方红说。“凭你是这当中最美丽的呀!” 摩托说。这颠倒了的逻辑让东方红哭笑不得。摩托却叹口气,很忧伤地说:“我这个人兴趣太缺广泛,生平只爱两种东西。”
  “美女和美酒。”摩托得意地说。
  东方红挨着他坐下来。几杯之后,东方红感到了酒劲儿。突然,她听摩托在她耳旁说:“我离婚了。”东方红吃了一惊,“何必呢?嗯——你离婚了,给我说什么?你该不是在向我求婚吧?”“不敢不敢。我跟你说,是想你替我跟老记们传达一下这个信息,给我物色一个新夫人。”
  “哎呀不要那么麻烦了,就是我了嘛!”东方红开酒玩笑。“不行,我要找一个身材高大的。”摩托正色道。东方红十分好笑。“莫非我还配不上你?”她虽然不及姐姐高大,但也有一米六几,看起来比摩托还高出一截。
  “不是那个意思。问题不在于配不配得上。问题在于我要改良品种。”
  “什么?”东方红大吃一惊,把快要咽下的什么也吐了出来。摩托转过身子,认真来给她解释。“我的父亲长期以来有个遗憾,就是我们家的孩子,脑袋是很够用了,脸盘子也不差,可惜个个都是矮锉子,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我父亲说,你们几兄弟结婚,都要找高大的女人,改良品种。你想我们刘家,是汉武帝后代,这个身量,得罪祖宗。但我们几兄弟,自己都是矮子,哪有高女人肯嫁?结果一个二个,娶的还是矮小,生的孩子,跟我们也差逑不多。”
  东方红抿嘴笑起来,感到十分有趣。“啊,明白了。现在是,你有钱了,就要换妻?”“那当然!”摩托毫不躲闪,“如果钱连这点作用都起不到,挣来干什么?”“透彻,透彻!”东方红说,半是恐怖,半是佩服,“你是个成败论英雄者,是不得去管是与非的。”
  “逑个是非!”“只可怜你那结发黄脸婆。穷的时候跟着你,你发了就把人家甩了。”“未必就可怜。首先,我要拿足够的钱给她,这些钱足够她另找一个好老公了。另外呢,她再结一次婚,也才新鲜得起来。老实说,我跟她结婚了十几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一男一女白头到老完全是浪费生命。”摩托回到正题。“红妹儿我给你说认真的。我给老婆说得很清楚了,不欺不骗,我要找个体格出众的女人改良品种。是社会不允许,要不然跟旧社会一样嘛,你当大太太,我纳个小妾,不就完了?”
  “你为啥将改良品种看得这么重呢?”东方红难以理解。因为她是连孩子都不想生的。
  “成就感。”摩托肯定地说,似乎早已深思熟虑。“后代是一个男人的第一成就。后代不出色,人是很伤心的,觉得自己没种。”“理解了。”东方红说,“你其实是真实的。”
  “所以我请你给老记们打个招呼,替我留神,有合适的牵个线。” 摩托说。东方红问什么叫合适。摩托说,身高要一米七以上。体格健壮,面貌端正就行,啊鼻梁一定要挺直的。一定要生过孩子的,那孩子还得是挺不错的。
  东方红一下子想到姐姐东方兰。她的心慌乱地跳起来,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但她还是问了句“年龄呢”。摩托说,在二十五六至三十五六之间为好。我不喜欢年龄太小的。我看不惯。
  东方红低下头,让自己在古怪大胆的想象中沉浸了一会儿,就是:姐姐去嫁了这个矮锉子,自己去嫁了姐夫。这种沉浸很幸福。有时候假想也能产生真幸福。“假如,”她清清嗓子,“假如你看中的那个女人,正是别人的妻子,怎么办?”
  “只要她愿意,我出钱让她离婚就是。”摩托满不在乎地说。
  这狗日的大款!东方红想。她的目光越过眼前,随着编队的鸽群在江上翱翔。响起了深沉的汽笛。东方红突然有一种感觉:汽笛为鸽群而鸣。有些事情是人不能懂的。
  群山颠动起来,五月的浓绿浸透了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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