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4期

多事之秋

作者:萨 娜




  1
  
  马德利扛着摄像机大步流星地进了电影院。里面的坐席基本上坐着人,一排排连体椅子不时发出起放的碰撞声。马德利从走来走去的人身份上看出,这些乐于不花分文来捧场的看客大都是社会上的闲散人员,M城文化界的名流一个都看不见,更别说有音乐界的知名人士了。他不禁为张志伟煞费苦心搞的摇滚音乐会担心起来。张志伟这个谈情说爱的老手,居然别出心裁,把几个半吊子鼓弄乐器的家伙聚到一起,再拉几位可嗓子狂嗥的演员,准备愤世嫉俗地震震萎靡不振老朽不堪的音乐界。现在可好,满街海报只不过引来一些叽叽喳喳想用零食和热泪消耗青春卡路里的鸟男鸟女,而那些上了一把年龄老眼昏花的人,完全是因为无所事事,在盛夏找一个既避暑又热闹的场合,才肯一步一挪地踱进来选择最后几排座位坐着凑趣,只要震耳欲聋的音乐一响,他们很快会人走席空、风流云散了。
  马德利在第一排找到一张席位,刚刚支起摄像机,头顶上一排灯就在突然爆起的音乐声中熄灭,舞台上打出的彩灯把紫红色的帷幕渲染成大红色。马德利皱紧眉头很不舒服地坐着。麦克风的声音太大,发出刺耳的杂音,像一张粗糙的手面来回摩擦丝绸布料。紫红色的大帷幕正在缓缓打开,马德利摇动摄像机,把镜头对准舞台深处。他在凸出的镜头里看见一个女演员的背影首先露出来,正在做着即将舞蹈的姿势。他满意地听出音箱里的音乐调低,一支萨克斯曲孤独地飘起来,所有的乐器在瞬间停止了演奏,背景干净极了。那个女演员转过脸,不错,她应该属于那类演技高超的演员,非常自然地调动面部表情。她脸上转瞬即逝的细微神情,让他想起油画中铅灰色和黑色调配出的那种颜色,带着古怪光泽的颓唐。马德利忘了调整移动镜头,他的后背瞬间袭上莫名其妙的凉意,像一条蛇从上面缓缓爬过。她领着一队女演员出场,她们随着音乐节奏摇动着腰肢从舞台深处轻轻滑出。整个舞蹈的动作很简单,她们一直摇动腰肢,动作重复,面无表情,仿佛是萨克斯吹拂的黑色节奏徐徐飘曳。萨克斯的演奏逐渐虚弱、缥缈下去,似乎是扬起的沙子被天外来风卷走,整个舞台只有一排穿黑色体操服的演员无声无息地摇动,恍若一些黑色的精灵仍然在原野的夜色里彷徨、寻找。幽影憧憧。
  马德利没有预料到这样一种令人费解、标新立异的出场居然赢得台下观众一片喝彩。接下来的摇滚音乐演奏相当顺利,观众已经从形式上接受了它的叛逆性,整个场面前呼后拥的,闹腾得很火爆。
  散场后马德利走出电影院,张志伟站在一辆奥迪轿车前大声喊他。在影院里马德利一直没看见张志伟的影子,推测他可能在舞台后面操纵局势。马德利穿过散场的人群走过去,张志伟注意地观察他的表情后很满意,马德利醉酒似的恍惚迷离足以说明音乐会办成功了。两人坐进车里,马德利说:“你搞什么把戏,刚开场就弄一些黑妖精群魔乱舞的,现代不现代古典不古典的。舞蹈你从哪儿扒来的,别吓人好不好。”张志伟摆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架势回答:“荒唐的时代当然用荒诞的方式去表现,我是从实验话剧里扒的。当代生活里许多不安分的灵魂已经无家可归,四处流浪,因为这是没有归宿的时代。整个开场贯穿了一个主题,流浪和死亡意识。看起来演出效果不错,挺火爆的。该震震那些喝文化的血却搞不出玩艺的老家伙了,摇滚音乐专题节目一旦在电视台黄金时间放映,老东西们还不得气死几个!”马德利心领神会地笑起来,然后问道:“那个领舞的女演员是谁,怎么在这个地方我从来没见过!”张志伟揶揄道:“别打她的主意,她已经有主了,香港太立公司程老板包下的二奶。她曾经是省城红极一时的舞蹈演员,后来两个男人因为她争风吃醋动起刀子,一个死了,一个发配到新疆服无期徒刑,她再也呆不下去,所以找了一个大款躲在这里。程老板已经五十七岁了,在咱们植物油厂投资四千多万,是第一大股东,实际上植物油厂等于程老板自家的。她来这里有两年了,基本上过着隐居的生活,看来那件事对她心理影响不小。我好不容易说服她领演了这场舞。说实在的,她适合演悲剧,她本身就是悲剧的化身,她不过是在表演自己。”马德利的目光随着窗外的景物游移,并不太在意张志伟高谈阔论,待张志伟说完,他又寻问:“她年龄多大,三十出头?”张志伟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没完没了。要说追女人,你还是追追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吧,像鲜灵灵的刺还扎手的玫瑰花,多美。闰青是根老黄瓜,只有老家伙感兴趣,以为她魅力无穷。”马德利固执地说:“她不像你说的那么糟,有打动人的地方。”张志伟嘴角一咧:“大概你被她的舞姿打动了吧,别给自己煽情了。闰青那点东西是多年搞舞蹈搞出来的,舞蹈给她增添一点光环,至于她本人,和那些花里胡哨的娘们一样,一堆破烂。”
  
  2
  
  马德利的妻子艳丽快气死了,马德利肯定在外面搞女人。马德利没有额外的女人就像植物没有阳光一样活不起。随着女人队伍不断壮大,他的谎言也不断增加,花样翻新,女人的气味总是和他的谎言一起挤进他们的日常生活中。艳丽虽然摸不准马德利这次的出击对象,但是凭着多年积累的经验她判断出马德利正处于穷追猛打阶段,一时半晌收不了场。婚后的生活让艳丽吃尽了苦头,马德利是那种东西没到手拼命追、东西到手就随手抛弃的男人,如果没有结婚证,她还不知道自己被马德利抛过几回了。两年前马德利总算有了改邪归正的迹象,他的情人被另外一个男人用刀片割残了脸,吓得马德利再也没去找过那女的。尽管艳丽惊奇马德利的无情无义,可是他毕竟回家了,艳丽再一次原谅了他。原谅归原谅,艳丽心里并不好受,她一万次懊悔当初自己抛弃了男朋友,让马德利哄上了床。原来那个老实巴交的男友哪里是人精一样的马德利的对手,他招招手艳丽就贴过去,看样子还得贴一辈子。女人结婚前总想找英俊的、有能耐的,让人看了以后啧啧赞叹的,结婚后吃了亏才清楚,一个能扎扎实实跟你过日子的男人要多金贵有多金贵。当然艳丽悟出了这番道理也晚啦,没到二十八岁她就已感到自己人老珠黄、前途渺茫。
  马德利又开始不回家了。马德利工作很忙,马德利总是大忙人,有的是理由对付穷凶极恶的艳丽。那个男朋友离开艳丽留下一句话:你会后悔的!艳丽不后悔,她没资格后悔,而且内心聚集了潮水一样迅猛发展的仇恨。仇恨是力量、是智慧、是方法。艳丽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打到那些嫌疑女性那里,一个警告跟着一个警告追踪马德利的狐朋狗友,她想让天塌下来天就能塌下来,想让地陷下去地就陷下去。她的天她的地就那么一块,两人谁一晃荡就地动天摇。一个女人急眼了别人怎么办,男人们懒得和马德利半夜时分后还泡在一块儿,女人们则离马德利远远地,生怕招惹是非。艳丽就有这本事,看谁敢和马德利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没了男鸟女鸟的马德利当然乖乖地回家。不论猫多野,只要半夜肯回家的猫就是好猫。
  可是马德利还不回来。
  艳丽瞄准马德利的抽屉准备寻找线索了。她用小锤子干净利落地砸开马德利写字台上锁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翻个底朝天。艳丽喜欢看侦探片,她认为大胆而老道的男人应该把情人的照片或信件藏在明晃晃的地方,能光明磊落,能借口堂皇。那是一个女朋友求我摄的影,正常交往。或者是那封信吗,不过是一个女性对我表示好感,宝贝别多心。艳丽耳朵里模拟出马德利的种种解释,既虚假又矫情,散发着阴谋的气味。每个发誓要整治丈夫报仇血恨的妻子都是天生的侦探,都是百发百中的好枪手。艳丽把抽屉里的东西一股脑儿扣在地板上,用职业的训练有素的目光开始检查地上滚动的东西:胶卷、螺丝、大头针、酒杯、一顶旅游帽、两本关于手相的书、各式各样的记录本、电子手表。看着一堆报废的电子手表,艳丽笑出声,她笑自己忘掉马德利性格的另一个侧面。这个大男孩即便有婚外恋也缺乏长性,像熊瞎子掰苞米,最后仅仅剩下手中的那一穗,艳丽愿意相信自己就是最后那一穗。可是艳丽笑早了,她看到了猎物,从一个深棕色皮面的笔记本里滑落出几张彩照,一个表情有些忧郁的女人正在望着她。艳丽觉得以前见过相片里的女人,又好像从未见过,属于似曾相识的那种。她努力地回忆着,脑子里起初一片空白,然后浮起一双眼睛,它们让她追忆自己最近出入的场所:咖啡馆、游艺厅、舞场、商场。她马上收回思绪,因为思路显然不对,那双眼睛浮现的地点似乎比较空虚,没那么热闹、那么拥挤、那么色彩斑斓。医院、公园、郊区……艳丽几乎叫出声,她想起了城西郊区那幢造型别致的楼房。去年多雨的秋季,有一天她去大地植物油厂收税,出租车拐弯时,她看见马路边一个穿着不俗的女人领着一只白色长毛的哈巴狗散步。显然那女人想穿过湿漉漉的马路回到不远处那幢小楼去,听见身后汽车鸣叫,女人紧紧拉着牵狗的铁链转过头看。艳丽牢牢记住了她那一回眸时妖精一样迷人的眼神,当时脱口而问:“这是谁呀?不像当地人。”见多识广的出租车司机很惊讶地说:“你还不知道啊,这是香港投资商程老板包的二奶。”
  艳丽一张一张仔细观察相片。马德利显然是在一种过度的热情中拍摄照片的。那个女人美极了,有着不同寻常、咄咄逼人的美,似乎一片红罂粟从柔和迷茫的白雾里钻出吐蕊纳气。艳丽一张一张地撕照片,撕得仔细、耐心、很有节奏,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到全身都溺在无形的大水里,透不过气。
  
  3
  
  马德利准备给闰青制作一个专题节目。他打电话和闰青约好采访时间后开着电视台三菱采访车去了郊外。马德利最近一段时间感觉不太好。他不太缺钱,但钱的数目比较局限,让他受约束;也不缺女人,但女人大多没味,惹不起他着火。与女人交往的过程有点落俗套,有点千篇一律,缺乏浪漫和刺激。刚认识一个看来满不错的女孩就叫你破费钱去酒吧、打出租、进舞场,这些活动基本上是风花雪月的前奏,怪没劲的。马德利不大跟女人上床,这并不表明马德利多有道德感,而是他认为上床以后的事比较麻烦、比较棘手。他不想影响家庭和睦、国泰民安,也不想把某个哼哼叽叽的女孩领回家供在老婆的位置上,重新建造婚姻码头。婚姻是码头,犯不上建了拆,拆了建。马德利有马德利的道理,或者说规则。在外边玩得开心,回家让老婆松心的男人才有真本事,里外全都闹腾得乱糟糟的男人是鸟人、是二百五、是弱智。马德利不想当骑士,不想上名人录,与女人他只不过玩玩,玩的就是心跳。马德利很健康,可是他悲哀自己的心脏已经混得老皮老脸,根本跑不起来,荡不起来。为了心脏能快乐点,马德利需要经常和女人谈友谊谈朋友。他喜欢朋友这个词,它意义暧昧联络甚广,像一张巨大的遮羞布让人在底下放心地干各种鸡鸣狗盗的勾当。
  深谙情场规则的马德利当然也有幻觉破灭的时候。有一次他跟踪一个从酒吧里走出的女孩,因为她的声音很好听,是温柔透明的那类。马德利被声音吸引随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刚搭上几句话便落荒而逃。那个像天使一样温和的女孩跟他要起价来既恶毒又贪婪,完全是未来老鸨的做派。这件事情发生后他着实消停了一段时间,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晚上坐在沙发上看战争题材的电视。马德利除了热爱女人之外就热爱战争,只要战争别打到家门口就行。马德利尤其愿意看古代人为了争夺领土的宏大战争场面,从局部看时惨不忍睹,从宏观看来却诗意盎然。战争,人类最富有激情和诗意的画卷,现在被那些貌似强大实质懦弱的国家涂弄得假模假样,表演痕迹十足,一副杀鸡给猴看的妇道相,完全丧失了拿破仑、库图佐夫这样举世闻名将领的伟岸和气概,像个小无赖一样躲在现代化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发号施令,相当缺乏激情。与现代化战争相比,马德利更喜欢古代的战争形态。那种敲击战鼓、十几万人厮杀淋漓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了,战争的规模越来越萎缩、缩小到商业之战、贸易之战、男人和女人之战、机关单位里人与人的勾心斗角、政界的尔虞我诈。这一切,连一向热衷于闲事和小道消息的马德利最终都厌烦了,所以他只能保留另外一个比较稳定的爱好,没有战争片就找足球赛,但是他坚决不看中国的足球赛。他认为那样做太痛苦太磨人神经。他认为能坚持看中国足球赛的男人或女人一般神经有问题,有受虐待才产生快感的嫌疑。他认为在足球问题上不必抱太大成见,应该具有国际主义精神。他愿意看欧洲五大联赛,人家踢得优雅、艺术、雄心勃勃。一场场迷人的足球艺术战争,给体能和精神共同枯萎的男性世界保留了希望的种子。
  闰青刚打开门,马德利又找到了在舞台上观看她演出时产生的触目惊心的感觉。闰青穿着很随便,不过是一件淡粉色碎花连衣裙,粉红色缎面拖鞋,而且她没化妆,头发低低地绾着。不过这种漫不经心后面却隐藏着强烈的不安和好奇,还有原因不明的压抑和挑逗。马德利再一次感觉她的吸引力像香火一样缭绕着他,让人魂不附体。他心里闪过一句话:这是一个让男人惊动的女人,即便到了八十岁,她仍然能惊动男人,恐怕她自己并没看出这一点,她是为男人生成的。
  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闰青把马德利引进宽大的几乎可以当舞场的客厅,从冰箱里端出饮料递给马德利,然后坐下来等他采访。
  马德利一本正经,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话题:这次音乐会你给观众们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张志伟告诉我,开场的舞蹈《夜歌》是你自己编导的。我认为这是以现代舞蹈艺术再现古代宗教舞蹈艺术。
  马德利云天雾地扯起来。其实他准备的台词基本上是从舞蹈杂志上扒来的。马德利一直认为记者就是万金油,什么都能做,但什么都不擅长。
  闰青比较认真地看了马德利一眼:“这个舞与宗教没有关系。我想用胯的前后律动、两肩两胯的不平衡夸张表现女性舞姿的线条美。它特别适合在明明暗暗的灯光下摇摆。大概张志伟看中了它的形式,用它开场说实在的有点不伦不类。”
  马德利很聪明,来个现场发挥:“不过我仍然觉得舞蹈的意味并不单纯是女性形态的美丽,还有耐人寻味的东西。比如说从整体看演员是不动的,但是胯与肩一直反复夸张地扭动,很能表现女性压抑的情绪和内心深处的感情渴望、冲突。从舞蹈语汇上看,增强了人体动作的情势色调。”
  闰青轻轻咳一声:“听着很有意思,继续说下去。”
  马德利很满意最近几天读点杂书派上了用场。他口若悬河,用满不在乎的语调表明自己非等闲之辈:“你设计了一段难以阐述内涵的舞蹈。贯穿整个舞蹈的动态,几乎幻化在象征衰亡和遥远的黑夜里,与一般舞蹈不同,形象和性格处理得格外模糊,却留给观众极深的印象,产生了出人意料的艺术效果。而且我个人认为舞蹈是你心态的外化。请问,你为什么把欢乐和死亡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融为一体,为什么让人体验到乐极生悲的宗教观念?如果这个问题触及了你的隐私,可以不回答。”
  闰青迟疑地笑道:“这和我个人的经历没关系。如果舞蹈真能像你所说的具有那么大吸引力,我也满意了。”
  离开闰青家时,马德利得意洋洋。首先他这个外行打倒了内行,扛摄像机的击败了跳舞的。现学现卖虽然是记者的看家本领,但是像马德利把自己鼓弄得怪专业的也不容易。另外他看出闰青对他有好感,这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预感他和闰青的故事开始了。
  果然不出所料,马德利刚把车开回电视台,就接到闰青打来的电话。闰青笑着说:“我猜你到单位了。为了感谢你,我请你吃饭好吗?”闰青就是闰青,把一顿吃饭的事弄得风起云涌、回味无穷的。她当然给马德利想像的时间,也当然让这种想像变成现实。想像如果悬空已久自然枯萎消逝,闰青不会让一个男人的心思为她枯萎。闰青要培养马德利,培养滋润自己的绿色植物。
  
  4
  
  艳丽用订书器啪啪订好几份打印的材料,然后咯噔噔踩着高跟鞋去各科室送材料。艳丽比较有心计,把材料最后送给海民局长。她敲开门,海民正坐在高背沙发上写东西。艳丽轻轻走过去,把材料放在桌子一角。海民抬起头,欣赏地打量着她。艳丽的相貌平平,但是身材长得好,是什么款式什么颜色衣服都招架得起的那种模特身材。懂得女人的男人当然会把欣赏的目光首先投放在她身材上。女人如果想让自己面容美丽起来比较容易做到。大街上美女如云,并不是世界突然到了克隆美女的时代,而是美容事业的辉煌成果。一个女人通过美容手段可以改变面容的某些缺点,但是身材不太容易产生根本的变化。这个小小的生活常识海民知道,艳丽当然也知道。局长海民用成熟男人才有的目光边打量艳丽边打趣:“你是一件珍品,玲珑剔透,在暗处发光。乍一看不起眼,但是经得起琢磨。”
  艳丽笑眯眯回答:“我不习惯男性的赞美,这样会让我紧张的。”艳丽说的当然不是实话,艳丽不紧张,尤其对局长她更不紧张,她就是为了让他看到她刚穿的旗袍和美丽的身材,不然她干什么专挑快下班的时间送材料呢。她早看出海民对自己持之以恒的好感,每次开会,海民令人不易察觉地四处寻找她的目光早被她尽收眼底。艳丽对海民不反感,甚至喜欢他这样望着她,他的目光滋养着她,让她脚步轻盈、一脸灿烂。说穿了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一点暧昧的温情无伤大雅。艳丽喜欢海民对她的欣赏,很有意思,让她回味无穷,既不担风险又满足虚荣心。她才不想像一些老龄妇女那么活呐,一本正经,除了丈夫孩子工作菜市,脑子里照不进别人的曙光。比如副局长陈老太,年龄才过五十,打扮得像娘子军连长,而且满脸冷气,脚下生风,离老远就听见贯穿东南西北的大嗓门。艳丽,你的胸脯太高了,收着点;艳丽,你的裙子太短了,快露屁股了;艳丽,你别穿无袖裙子,胳肢窝露出来啦。整个一个革命老太,就差给艳丽发一套军装武装起来。
  海民认真地瞅着艳丽说:“我来税务局有七年了,还没专门请哪位女士吃饭。今天晚上我请你去聚仙庄吃饭肯赏光吗?完全是随意的,没有别的意思。我爱人出外治病,我只能自力更生。一个人吃饭挺没意思的,所以找你陪陪我。有个漂亮小姐陪着,我也挺光荣的。”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艳丽当然心里一百个答应,可是嘴上还想讨便宜:“还想带我制造一个温暖的环境,够浪漫的了。看来我必须当灯泡给领导照亮啦,上级的命令我不敢不服从。”
  海民连忙摇了一下头:“我可不敢轻慢你,我从来不敢轻慢妇女。我有一个出了名的厉害老婆,而且我知道你也挺厉害的,马德利的厉害老婆。”
  艳丽满脸春水一下子退去。她想起马德利和那个叫闰青的女人暧昧的关系,想起婚后一系列的苦恼和委屈,想起自己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防范见得着见不着的女人,她的青春、精力、热情、眼泪都搭在这样一个花花公子身上犯不上。艳丽由不得别人老拿她当基础分数,拿她当跑道和小菜园。艳丽需要一个懂她的男人,一个能用欣赏的目光跟踪她的男人。现在这个男人就在眼前,艳丽不能不动心,艳丽不能不借个茬报复马德利。马德利最近神魂颠倒的,居然弄来一堆关于舞蹈的烂杂志没事穷翻腾,像背台词一样从那些书里找观点、论据和设计,想跟老情人搞高山流水那套把戏。老实过日子的艳丽不会玩花样,她干脆来实在的:“今天晚上的饭我是吃定了。不过有一个条件,我要带女儿去。马德利不回家,孩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海民奇怪地望着艳丽:“这样更好,有家庭气氛。”
  艳丽晚上领女儿回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海民很会体贴人,招一辆出租车把她们直接送到家门口。下车时艳丽的女儿看见二楼自家窗户透出灯光,快乐地喊:“爸爸回家啦。”海民不易察觉地叹口气:“你多幸福,有人等着你。我没这个福分,我老婆在居委会担任点职务,平常不着家。”艳丽看海民钻进出租车的矮墩墩的背影,突然很伤感。她看出海民真的很孤独,没人疼没人爱的孤独。
  孤独的男人流露的爱大概是很真挚的。
  马德利正百无聊赖地看电视。看见艳丽母女俩进来不怀好意地说:“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别人送回来的?”
  艳丽边让女儿进卫生间洗漱边不客气地说:“我们局长今天特意请我吃饭,亲自送我们俩回家,够意思吧。”
  马德利张张嘴说不出话。艳丽的脸喝得通红,有勇无谋乱灌一气的傻样让马德利既放心又戒备。果然艳丽把女儿安顿好了以后就到客厅直接坐在他对面,啪地关掉电视,开门见山问:“马德利,你给我说清楚,你和那个叫闰青的老女人什么关系?”
  马德利心虚地说:“你怎么随便猜疑,多没意思。”
  艳丽哼地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哇?这么多年你闲着过吗?年轻的玩够了又换口味,找个小妈挺舒服吧。”
  马德利瞪圆了眼睛喊:“你骂我呐,有你这么骂人的吗?”
  艳丽说:“我骂你?我懒得骂你。我也要自由啦,向你学习。”
  马德利放下手里的水杯,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冷冷地说:“现在你挺恨我,没错,是我把你从那个大笨蛋手里抱来的。我是魔鬼他是童话,我是流氓他是圣人,行了吧?想报复我还早点。我告诉你我当流氓当定了,我怕谁。你让那个狗屁局长远着点儿,不然我摘掉他的脑袋!”
  艳丽开始痛哭起来,仿佛所有的苦水都涌上来快把她淹死了。她哭得既伤心又绝望,完全忘掉灯红酒绿,忘掉美味佳肴,忘掉在别人关爱的目光里培育的昂扬斗志。她边哭边骂:“你这个臭流氓没资格管我,我恨死你了!这是什么破家。一只烂船,四处漏水。早晚有一天船翻了,一家人全淹死!”
  
  5
  
  被老婆骂成流氓的马德利走出家门便忘掉了两口子打仗的事,骑着摩托车去闰青家。艳丽绝对阻挡不了他见闰青。腿长在他身上,脑袋也长在他身上,两个部件一接通启动信号,马德利不去都不行,艳丽哭死了都没用。
  马德利边骑摩托边分析闰青。闰青可能是那种一见钟情、烈火燃烧的女人。她们相信直感,浪漫无比,进入感情的速度快得像流星。或者她是第二类情感的女人,和男人的关系是比较慎重含蓄的那种。她们不大急于往乐园的深处长驱直入,更乐于用些看起来琐碎却意味深长的话题或动作传递情绪。这种女人有点智商,头脑比较冷静,遇事可进可退,可攻可守。或许闰青是乐于做梦,基本没脱离少女情结的女人,平庸无奇的生活被她们翻刷出幻想的色彩。马德利对上面三类女人都没兴趣,他比较倾向于第四类女人,爱简单,恨简单,分手也简单,只要节奏快就行。
  分析闰青时,马德利找到了重新恋爱的感觉。有了感觉的马德利不找借口,自己主动送货上门。他敲开门,首先对闰青说了一句深情厚谊的话:“我要见你!”他站在门前,挺纯情的样子,他被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感动得够呛。
  闰青脸色平平淡淡地,根本不受刺激。闰青引马德利进了客厅,从冰箱里取出啤酒斟上,两人慢慢饮着,谁也不瞅谁,酒桌边素不相识的客人一样。马德利比较恼火,他受了伤害,闰青没理睬他,等于不接受他,而且完全忘掉她逐步勾引他的一些小把戏,好像他是一堆垃圾似的。男人受伤不得了,必须卷土重来挽回自己的面子。不过眼下马德利一时想不起来怎么个挽回法儿,久经沙场的马德利也算经验丰富、战果累累了,但对付闰青他不清楚从哪儿下口比较合适、比较准确、比较技术。糟糕就糟糕在关键时刻她不跟他玩,连假的都不玩。她是冷美人,谁也不爱的那种。这种女人难对付。金钱、名利、地位都不大吸引她,好像全世界的男人她都用过似的,好像谁都不符合她的规格谁都没有品味。马德利强压住火气,很绅士地周旋片刻,然后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马德利失败得冠冕堂皇。
  马德利是经受得起考验的。他忙来忙去很快淡忘了那一日的尴尬与难堪,何况台里一个新来不久的见习女记者有点黏上他,马德利的感觉又开始好起来,又回到了被爱情感动的日子。他出外采访总愿意带着她,觉得哥哥加同志的滋味妙不可言。而他老婆艳丽只能靠呼机找他。
  这一天艳丽呼马德利几次,告诉他乡下的亲戚来城里托他办事。马德利的亲戚全在乡下,只要他肯敞开大门,他家肯定一天人流不断。马德利当然想给自家亲戚办事的,他混出来不容易,他的父母和亲戚可是全在乡下种地呐。问题出在艳丽身上,艳丽说给谁办事他才能给谁办,不给谁办他就不能办。艳丽的理由直截了当,她认为人际关系是一笔隐形财富,用了一份少一份,轻易动用不得。艳丽用会计才有的经济头脑早给马德利算过一笔账:办事可以,得有回收;现在没有回收,将来必须有回收,让隐形人际关系增值。马德利承认艳丽的话具有世俗的真理,这一点他俩经过反复较量之后已经达成共识。艳丽在手机里讲了一大堆关于搞建材的事,马德利三心二意地听着,答应给亲戚推销木材。刚放下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闰青打的。闰青哭叽叽地说:“珍珍有病了,又吐又拉,我给它灌藿香正气水也没用。这地方我不熟悉,上哪儿能找兽医呢?”珍珍是闰青的宠物,程老板从香港带给她的纯种土耳其哈巴狗,据说花了上万元买的。珍珍平素娇得很,喝进口奶粉、蜂王浆,吃香蕉、火腿肠,过着资本主义的生活。马德利看不上这条狗的生活习性,但是他现在必须为它着想,因为它是闰青的心肝宝贝。马德利说一声我就来,便关掉手机,骑上摩托,风驰电掣地赶到闰青家。闰青抱着珍珍哭得泪人一般,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他是神仙。马德利看着奄奄一息的狗,想起自己酒醉难受时服救心药挺管事,便上来一股子聪明劲儿,让闰青拿救心丹给狗灌下去。这一招还真灵,过一会儿狗微微睁开了眼睛。马德利开着闰青白色的保时捷轿车一路驰向朋友开的诊所。褚大夫很快诊断出狗得了急性心肌炎,说幸亏马德利给狗服下救心药才缓过来。
  马德利陪闰青在诊所给珍珍输液后天已经黑了。由于闰青一口开了很大价,褚大夫答应每天上门给狗看病,免得来回跑。马德利送闰青回家后没马上走。尽管珍珍比较虚弱,还是吃了一点东西睡下去。闰青脸上浮起了笑意,让马德利感到时机来了。
  马德利嬉皮笑脸道:“我立了这么大功,你怎么感谢我?”
  闰青把绾的长发打散开,扑哧笑道:“认你当狗爸。”
  “那你就是狗妈了?”马德利听出话里挑逗的意味,见势而上,绕到身后抱住她:“一个人独守空房,你熬得住吗?”他的手很不老实地顺势滑到她胸前,停在高耸的部位。
  闰青没动弹:“你放手。我不像你想得那么放纵,我是性冷漠。”
  闰青的话说给傻子听呐,马德利才不信这一套。抱都抱了,还有什么做不成。他索性边动作边自嘲自解:“什么样的女人在我这儿都沸腾。”
  闰青冷着脸说:“你撒手。”可是闰青的动作没有让他撒手的意思。马德利边往床边推她边脱自己的衣服。闰青再没吭声,半推半就任他折腾半天,完了事给他一个嘴巴子:“吹了半天牛不过如此。”马德利说:“你不满足,我还有。”闰青跳下床,两人打打闹闹地穿上衣服,都说饿了。马德利想带闰青出去吃饭,闰青不肯,下厨房快手快脚地炒了几样菜,端上茅台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闰青的酒量着实吓人,大半瓶酒下去无所谓,刚刚有点醉意,话全是掏心挖肺的那种。不过马德利知道第二天闰青会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不认账。这类女性习惯成为语言的机器、语言的贮藏室,兜售出去的大多是谎言,藏起来的才是难见天日的真相。与女人交道打得多了,马德利当然不信闰青那套痛说革命家史的话,好像全世界的亏全让她吃了,好像所有的男人都对不住她,而且欠债累累。不信的马德利装成相信的样子频频点头,火上浇油,连刚叫几声的呼机都关掉了。
  闰青大模大样教训他:“别以为用过我你就有什么特权。我不太烦你,你这人坏,不过坏得挺透明,坏得一点水平都没有,顶多属于初级阶段。回家以后把我忘了,好好过日子。你老婆快气疯了,打电话教育过我,因为我你可犯不上得罪自己老婆。我从不跟别的女人争男人。男人是公鸡,总想把所有的母鸡都搂到翅膀底下踩蛋的。这个乱糟糟的世界让人恶心。当然我也恶心自己,既离不开男人又瞧不起男人。”
  闰青漫无边际地越扯话题越多,马德利有点心烦。他不关心女人痛苦什么的,这些情绪化的东西与寻找欢乐的他毫无关系。他劝她别喝那么多,她不听,一直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最后倒在床上推都推不醒。马德利觉得整个过程一点意思都没有,便了无情趣地收拾完自己,骑摩托车回家。
  艳丽正开着灯等马德利,他刚进门,艳丽就给他一个嘴巴子。马德利一天挨两个嘴巴子,都是女人扇的,都有扇的权利和理由,弄得他丧失掉反抗的勇气。艳丽看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哭起来:“你打我呀。你打我还好受点,你不打我,一定去了那个婊子家干了坏事没脸见我。告诉你女儿病了,发高烧。我呼你你不应,你关机干啥!”
  马德利赶紧进卧室看女儿,果然烧得厉害。他和艳丽一同带孩子去医院。看马德利满头大汗地又找大夫又拿药,守在孩子身边一步不离,艳丽火气消了不少。再加上医生诊断孩子只是急性扁桃腺炎,输完液后孩子体温明显下降,艳丽也就作罢。
  
  6
  
  局长海民的胖老婆当街道办事处主任。她常常把管理邻里街坊杂事的办法用在家庭生活中,弄得海民苦不堪言。老实说海民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好邻居、好领导,不嫖不赌,不受贿不贪污,见邻里主动打招呼,谁家有事一呼就到。官是自己干出来的,家里十几万财产是自己挣出来的。他一直认为自己活得挺有人样,惟一让他心堵的是婚姻生活。老婆刚给他生了一个瘦弱不堪的儿子后就患上了各种各样名堂繁多的疾病,两天吃药三天打针,屋里药味挥之不去,补品不断。但这并不耽误老婆走家串户,干涉别人家内政。婆婆妈妈、鸡毛蒜皮的事被她管得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最后闹腾得难以收场。邻里街坊的处长了,海民抬不起头。人家男人看不起他老婆,基本等于看不起他了。海民是要面子的人,他对老婆要求不高,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做饭、收拾屋子、把老少爷俩伺候好就行啦。海民老婆偏不,不出去管管闲事准犯病。头疼,腰疼,哪儿都疼。
  海民自从进税务局,就慢慢喜欢上了艳丽。海民喜欢女人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来得慢,但长久,属于丈夫类型。海民脑子里一旦装进艳丽,怎么努力也抹不掉了。艳丽哪儿都好,干什么都对他脾气。他闹不明白马德利放着这样的媳妇不疼,找别的女人有什么意思。他做梦都想用艳丽换掉叽叽喳喳无风起浪的老婆,昂首挺胸地陪艳丽上班、下班、上街、做饭。他做梦都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举案齐眉、赏心悦目。
  最近海民有了深山见太阳的好心情。一对实在过不下去的夫妻离了婚,他老婆挡也没挡住。海民一听那个滚刀肉女人跟老婆痛哭自己种种不是就产生快感,仿佛老婆也快被他休掉似的阳光灿烂。海民有海民的主意,他不泡妞不开红灯,也不准备找不明底细的漂亮女人。海民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健康,许多男人在一个女人身上做原始运动的状况很恶心他。他要给自己找个知根知底的好女人,艳丽就是好女人,他就要艳丽。按常规来讲海民不该动自己下属的非分之念,他应该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基本原理。但是海民已经抗拒不了艳丽。艳丽长在海民眼睛里、生在海民心里。海民闭着眼睛睁着眼睛都看得见艳丽。他一边觉得自己完了一边觉得自己挺伟大。一个四十四岁的大男人为另一个女人产生崩溃或者爆炸的心理是很美妙很痛苦的,爱情的两种极端感受不由分说一下子都找上他,海民认为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有了爱情的海民首先决定要保护艳丽。老天爷生降下一个柔心弱骨的女人就该匹配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守护她。海民的生态观念把一向谨慎从事的他一下子推到前沿阵地,推至故事的核心。海民不满足于请艳丽吃几顿饭、用车送送她,不满足于在感情的案面上打擦边球,他要天天看着守着。海民很快把家从原来的居民区搬进郊外的住宅楼里,斩断老婆与外界的联系,创造他活动的良好环境。儿子上中专了用不着他太操心,老婆住进新楼与闹市隔绝,再也不容易得到关于他的消息,他可以放胆子守护心中的女人了。海民第二步把艳丽提升为办公室主任,以便与艳丽接触少惹别人猜疑。他愿意带艳丽上哪儿去都有理由。第三步最关键,海民动用了给儿子结婚的钱偷偷在市里购买了一套楼房,他要筑造自己的爱巢。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海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句古话,就看艳丽懂不懂他了。
  艳丽起初并没拿海民太当回事。海民外貌缺乏吸引力,混在人群里没特征的那种,再加上一米七一的个头,既不招人又不惹眼。但是艳丽愿意对他恭恭敬敬,因为他是局长,决定她吃饭生存问题。时间久了,局里人都同情局长。海民最不愿意下班,人家都走了,单剩他自己独守空楼。渐渐地大家知道他被小病大养、无病呻吟的老婆管得水泄不通。早晨起来他做饭,中午他上菜市买菜,晚上老婆翻他衣兜和文件夹,有钱拿钱,没钱看文件。艳丽也同情他。艳丽经常在菜市碰到他买菜,他不会侃价,常常被小贩糊弄,艳丽气不过就帮他侃。艳丽和海民混熟了就不把他当局长,没事时也到他办公室坐坐,跟马德利打仗受委屈找海民诉苦。直到海民提她当办公室主任,艳丽看出来海民动真格的了,便有点害怕。海民是那种感情来得慢,但动起来就长远的憨主,跟他玩不得虚的。艳丽既害怕又光荣,既想尝尝滋味又怕陷进烂泥坑。出轨不出轨就看有没有机会,就看女人碰上什么样的男人。艳丽这种保守的女性就该遇到海民这样的憨大才能着火,才能风情万种,才能刻肌刻骨厮守一场。
  海民提升艳丽当办公室主任后,一直担心大家讲闲话,连机灵乖巧的艳丽也私下担忧自己成为别人的话柄,遭至明明暗暗的编排。也许海民人气旺盛,尽管大家都清楚海民对艳丽不打自招的偏爱,居然像商量好了一般没人说三道四,个别人甚至觉得理所当然。海民差不多感激涕零了,干起工作格外卖劲,为大家搞福利也格外上心。
  事情顺利得就像天上掉下来一个套子,专让人往里钻,以便到后来好好收拾你,让你付出沉重的代价。
  出事后,海民一次次痛苦地这么想。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