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4期

去乡下遛一圈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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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上就是这样,宣传部长这个职位,往往都是由各乡镇的第一把手,也就是书记提拔上来的,尤其是那些个地理环境优越、经济效益比较好的大乡镇。
  现在,由新闻专干提拔上来的后来又分管新闻报道的副部长张裕禄就瞄上了这个位置。
  张裕禄瞄上这个位置,道理原因比较简单,一是五十刚过的部长太平庸了,没有什么创意策划头脑,没有集团化规模化正规化的让人民叹服让上级领导拍案叫绝或额手称庆的动作行动,终日就知道围绕上边的一些个中心工作转,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二是张裕禄到宣传部干了这么六、七年后,忽然间就感觉外边社会上的人是这么的平庸平常普通一般,甚至愚蠢,与其你领导我,不如我领导你,我要干了绝对不会比谁差,就看我的吧;三是传说既平庸又年纪偏大一点的部长明年换届就要到人大去了。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其实张裕禄前两年就有过两次提拔到乡下的机会,但他都放弃了,放弃的原因同样很简单,一是感觉自己年纪大了,都快近四十了还下去有什么意思,三弄两弄青春就过了;二是他喜欢新闻报道,想再在这个位置上弄弄,争取能够弄到呼风唤雨朝野震惊龙颜欢笑的时候,然后就噌地直接升擢为部长、县委常委。
  但回过头来看看,县上宣传部长这个位置,这么十数二十年来,没一个不是从乡下上来的。张裕禄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必须得经过这个事实过程阅历履历的时候,已经又略晚一点了,四十二岁了,现而今乡下的乡镇长们可都是三十左右,三十大几的。
  但张裕禄充满信心,他自信无比。世上没有白送人的午餐。他想。
  既明白了这个道理,张裕禄就丢掉幻想一门心思想下乡,晚下不如早下,反正都得下。
  但下去并不是这么容易的,得活动。
  张裕禄夜里给我打电话,我一接电话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本来我还想揣度他还有两个三个的意思,比方说想下去干一番事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农民百姓谋点利益呀等等。但实际就一个,曲线救国然后回来做宣传部长。其实这是一种很正常很平常的心态志向理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
  张裕禄也很直爽,说,就是这个意思。
  张裕禄又说,我想去清湾,清湾是个大镇,经济条件好,你知道的。我要是去了清湾,弟兄们要下来活动活动,喝酒桑拿,那还不小菜一碟,方便。
  我笑笑,我知道清湾地处河东、河西县的交接地带,交通方便,经济发达,是河东县最好的乡镇。那儿有一座庞大的国营矿山,有数不尽的锡钨砂大理石等等矿产资源,光是那税收,就可坐收渔利。我还知道,现在河东县的宣传部黄部长,就是在中共清湾镇委书记的任上提拔上来的。张裕禄的意思不言自明。我说,我当然希望你到清湾,有钱,干什么都方便。
  张裕禄说,是呵是呵,就这个意思,有钱了,给领导送个封包都没这么吃力。你看,你有空是否替我跟李书记说说。
  李书记名叫李家发,河东县的县委书记。我认识。我在省报记者部任副主任,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认识不少的县委书记、县长,尤其河东的,那是我老家。我想了想,对电话里的张裕禄说,可以,我肯定帮你说,但是如果现在直接给他打电话说,显得太赤裸裸太功利了。找个合适的机会吧,下个月我可能要到河东、河西一带走走,到时酒桌上吃饭喝酒差不多了,我就跟他说,这样显得自然,也哥们。
  张裕禄说,行啊行啊,这样最好,你哪天到?
  现在还说不准,到时候去了我再通知你。哎,另外,你跟吴主任也说说,叫他也帮你说说,李家发挺敬重他的。
  张裕禄说,说了说了,我已经跟他打过电话,他也说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帮我说。
  吴主任大号叫吴三财,我们报社农业部主任,五十出头了,德高望重,替河东县写过几篇大稿全面稿纵横稿综合稿,很得李书记欢心。
  放了电话,我心里就揣摸,这张裕禄要想下乡去任职,估计是不成什么问题的。按县上的惯例,宣传部的副部长要下去,一般都是书记,最不济也是个乡镇长。要按张裕禄这个学识德性才能在县上的知名度还有他那气吞山河的虎狼之心,估计大多都是书记。至于能不能到清湾,能不能这么快就下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后来时间到了我却下不去,因故吧。张裕禄很着急,又郑重其事地给我写了封信,把他想下乡去的目的、意图又说了一遍。说实话,我也着急,总是哥们么。再说了,他要下去溜这么一两年就上来做宣传部长,那对我们的工作很有利,张裕禄是一个很热爱宣传报道新闻写稿的人。
  后来吧,没多久,大概是又一个星期后,我因为有件什么事要给李家发书记打电话,顺便就说了一下张裕禄想下乡任职这件事(我在电话中尽量装作自然漫不经心偶然想起顺便说说似的),李书记答应了,说,这还不容易,这事正在操作中。
  打完电话后,我告诉了张裕禄,张裕禄很高兴,说谢了谢了,我们兄弟还是没什么说的。
  晃眼就春节了。
  春节前,张裕禄带着他手下的两个新闻专干两个小伙子李连英和王横,跟着县委书记李家发上来拜年(这都惯例了,当然李家发拜的并不仅仅是报社),请我们报社农业部主任吴三财、通联部副主任莫怀让、还有我到一家湘菜馆吃饭,李家发是湖南人。席间,张裕禄从包里掏了几个信封出来(每个信封里装二百人民币),说,不好意思,县上经济不是太发达,也就是个意思吧,感谢大家一年来的关照。老吴老莫和我都礼节性地推让,说,做工吃饭,应该的,不必客气,欢迎以后多来稿。李家发书记则站起来给我们敬酒,说,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继续一如既往地关注我县的经济社会发展、精神文明建设。我们都站起来跟李家发碰杯,说,李书记,没说的,有什么事你说一声就行了。
  就挟菜喝酒你敬我让。
  这边厢,我们报社通联部的副主任莫怀让为了落实年后的一个骨干通讯员培训会议而不断地与张裕禄、李连英、王横碰杯,他的意思是这会议四、五十个人的吃住活动都让河东县包了,就在河东开吧。那几个就轮流跟他碰,说,你喝了这杯,就定了。莫怀让就不停地喝。喝到后来,李家发书记也来凑趣,说,莫主任,我喝一杯你喝三杯,你只要喝了,就定了,我拍板,四五月份的时候。
  莫怀让肥头大耳醉眼醺醺斜望着李书记李家发,说,你说的,四五月份,春暖花开的时候?
  李家发笑脸淫淫地望着莫怀让道,对,我说的,春暖花开遍地红花的时候。
  莫怀让再强调一句,那就说定了?
  李家发碰地挑逗性地碰了一下莫怀让手中的杯子,定了。
  莫怀让举起杯子吭地往嘴里倒,又抓起桌上的两个杯子吭吭地往嘴里扔。
  我们大伙就起哄,好,就这么定了。
  然后莫怀让又跟李连英、王横两个新闻专干喝,说,你们喝了这杯啵,你们喝了,今年的一等奖、优秀,包我身上了。
  莫怀让说的所谓一等奖、优秀,是我们报社惯例每年年终组织的全省各县通讯报道工作评奖,集体的分为通讯报道一、二、三等奖,以县为单位,以上稿多少为标准;个人的有十佳通讯员、优秀通讯员、积极通讯员,同样以上稿多少为标准。有奖状证书,有一两百块钱奖金。
  李连英、王横两个小伙子就站起来咋呼,那我们就喝了啵,包你身上了啵。
  莫怀让一手端酒杯,一手大咧咧地拍胸膛,包我身上了,你们喝,小菜一碟。
  喝酒的形势一般是这样,上边的喝不过下边的,城市喝不过乡村基层,我们瞅着吆五喝六兴奋无比的莫怀让就担心他醉。
  张裕禄不动声色,稳重有节。他不太会喝酒,再说了,书记在场他也不好太造次,不过按他那个性格做派,他也不会造次。他只是冷眼观察着老吴和我,有时瞅一眼李书记李家发。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和老吴抓紧时机给李书记说话。
  老吴和我心领神会。
  酒酣耳热之际,李家发站起来坐电视OK前的沙发上喝茶吸烟,我和老吴亦坐他身边吸烟喝茶,看新闻,电视里只放新闻不OK,没有女人没有小姐OK起来也没意思,干巴巴的。
  这时候张裕禄站起来出包厢去了,撒尿,他知道这时候他不应该在场。
  老吴看时机到了,喝了一口茶,跟李家发说,李书记,怎么样,张裕禄到这份年纪了,是不是考虑放他下去锻炼锻炼?也是个人才嘛。
  李家发也喝一口茶,吸一口烟说,是呀,张裕禄不错的,原先早就考虑放他下去,后来考虑县上的新闻报道组织工作离不开他,就暂时搁下了,他这几年干得不错。
  我在边上打鼓,说,李书记,听说清湾那个书记准备调了?
  李家发说,现在还没定。
  我说,清湾不行,把张裕禄放别的乡镇也行吧,只是宜早不宜晚,他也应该下去了。
  李家发说,是呀,我尽量吧。
  然后我站起来出包厢,让老吴跟他说,老吴毕竟老同志了,那话分量重点。
  我出到包厢外边,看见撒完尿站外边等着的张裕禄。我挺高兴地跟他说,刚才我和吴主任都跟李书记说了,李书记答应尽量帮忙,估计是没问题的了。
  张裕禄就很高兴,一连串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酒喝到最后,莫怀让还是醉了,瘫沙发上吐了。我有点可怜他,唉,各人都有各人的工作、任务,活着都不容易。
  哗,莫怀让又吐了。
  大家伙还是很愉快,这酒喝得。
  春节过后,三月初吧,我又给李家发打了个电话。李家发说,县委已经决定让张裕禄下去,但不是清湾,而是屯里。
  我听了有点牙疼,屯里是一个山区乡。
  李家发说,没事,不就是要个过程吗?李家发也明白张裕禄那咄咄逼人的心思。
  我说,是呵是呵,张裕禄这么能干,他会干好的。
  李家发又说,其实去山区乡还好,越是贫穷的地方越容易出成绩,你看我们的省委书记,省长,副书记副省长,有几个不是山区出来的?尤其是革命老区。
  我笑了,说,是这样,是这样。
  但屯里并不是革命老区,屯里是一个刚成立十几年,从另一个乡分割出来的少数民族乡。
  
  2
  
  屯里的阶级斗争很复杂,这当然是笑话了,屯里复杂的不是阶级斗争,而是党内人民内部矛盾,不过这种内部矛盾几乎就已经矛盾到了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死我活的地步。
  屯里乡阶级斗争复杂的关键显然是乡长、书记不团结。所谓庙小王八多,几条泥鳅是翻不起大浪的。但在一个乡镇里,乡长、书记自然是那能翻浪的鲨鱼、大王八了。
  屯里乡的书记叫赵大虎,乡长叫于开金,两人都三十出头三十大几,见过些世面。乡长是本地人,书记是外乡人。两人不团结的原因,群众说,简言之,就是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互不买账。
  书记赵大虎乡长于开金互不买账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案例很多,有大有小有小有大,很琐屑。按照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这一准则,我们不可能跟乡长于开金、书记赵大虎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块,自然就不可能把他们吃喝拉撒睡的勾心斗角都一一道来,再说这么写来也太琐屑太嗦,读者不爱看。再说了,那些个事无非就是这次开会座次排颠倒了,下次开会本来我先讲话,你却先讲了;或者我分管的工作你插手私自拍板了,该你定夺的事,我却提前让人去干了,越界,抢功;或者提拔任用个干部,你还不知道,我就委任了。这种事多了,这种事都影响团结。
  我们举一反三吧,我们一滴水见太阳。比如说使用汽车比如说坐汽车,大家都知道,我老家河东县并不是个太发达的县,好的乡镇吧,会有一、两部走私的进口小轿车或买来的进口小轿车,还有一、两部吉普或别的什么车,这样副职副书记副乡长什么的,要用个车也方便;中一点的乡镇嘛,乡镇长、书记会各有一部吉普车,一人一辆,这也不影响团结也不影响使用;差的乡镇就一部吉普,北京吉普那种草绿色的解放军吉普。
  屯里乡就一部北京吉普。这样矛盾就来了,赵大虎书记、于开金乡长的家属都在县城,还有几个副书记、副乡长的家属也都在县城,这样一到星期五的下午,就吆五喝六一伙人挤上车回城,赵书记亲自掌舵开车。在这儿,开车已经不是一个司机,而是一种身份地位权力的象征,我们河东县的各乡镇长书记们都这样,亲自开车。于乡长既然与赵书记心存芥蒂,自然不好坐赵书记的车,他去坐乡财政所长那部国产双排座的客货两用车,一路上哒啦哒啦的,很没面子。当然还有更惨的,一辆吉普自然坐不了这么多人,挤不上吉普的个别副职们只好去坐班车。星期一一大早又得去车站坐班车往回赶,很累很辛苦也很不方便很没面子身份。问题是我们的乡镇领导们并不仅仅是星期五周末了才回县城,也不是隔三岔五,一两天,没事了想回去了,赵书记又轰轰地打燃吉普往县城奔。
  赵书记这么回去,自然有他的理由道理,这是公关,公关的关键不是下边而是上边。农民们能给你什么?只有上边,上级领导,要项目要钱要粮要米要被子化肥水泥要扶贫款哪样不得跑上边?
  问题是那吉普车于开金乡长也有钥匙,乡长、书记一人一把,瞅个空子,于开金乡长就把赵大虎书记停乡党委乡政府大院那简易篮球场上的北京吉普往外开,你用得我也用得,你工作我也工作。赵大虎书记急了,你开我更开,时时都把玩着那方向盘,这车本来就是我的,你开什么开?谁第一谁第二谁主谁次党领导一切你懂不懂?问题是你赵大虎书记总不能搂着那方向盘睡觉呀,瞅冷子于开金乡长还是开。像两孩子抢玩具玩一般。
  赵大虎书记想,看来只能使用行政命令了,看来只能行使党的组织纪律原则了。在乡党政干部大会上,赵大虎书记宣布,为了全乡人民的利益为了更好地带领全乡人民致富奔小康为了全乡工作的更顺利开展,北京吉普只能由书记亲自驾驶,没有他书记的许可批准,谁也不能擅自开车谁也不能去摸那方向盘,否则就给予党纪政纪的处分。如不经批准擅自开车,由此引起的经济后果社会影响后果工作后果,一概由开车人负责;另外,谁不经批准开车,每摸一次方向盘,罚款五十元。宣布完,赵大虎书记更小心,时不时都由办公室站起来走门外的走廊上看一会停楼下院子里的车,有时去院子后边角的厕所,也开了吉普过去,那也不过三四十米的距离。
  于开金乡长愤怒了,热血沸腾仇恨满腔告县委组织部,说赵大虎书记独裁统治独断专行上厕所也开吉普车。
  就闹到了不可开交见面不说话,党委会不能开,工作例会不能开的地步。
  两个领导若此一、二把手若此,下边的干部群众自然一盘散沙无心上班。
  要这么僵持着,也许还会持续延捱一段日子,毕竟党政不合书记乡长不团结的并不仅仅是他们这一家。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比较大的事,这件事的发生,促使了屯里乡党政一把手的倒台,或说促使了赵大虎书记、于开金乡长的免职他调班子重组。
  赵大虎书记卖了乡上林场的一片树林,得款六万。赵书记卖林得钱六万,于开金乡长不知道。这也很正常。我们河东县周边那一带地县乡镇,乡长不知书记的轿车是从哪儿来的,花什么钱买的,谁帮他买的或赞助他的;书记不知乡长的手机是谁给的,或乡长到外边请这么多饭局,都谁给他开销的?都不知道,也就很正常了。初级阶段,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么。问题是后来乡长于开金知道了(正好那片树林就在于开金老家村上的山地里),知道赵大虎同志卖那片树林卖价是十一万,问乡政府财务,财务说不知道。于开金乡长就通过乡政府以组织的名义质问赵大虎赵书记,赵大虎同志,那片树林合同卖价是十一万,你收现款六万,还有五万呢?赵大虎说,合同卖价确实是十一万,先预交现金六万,有一万回扣给对方了(群众就笑了,说买树林的人是个个体老板,他怎么会要回扣?他要回扣他直接压价不行?你以为他是国营单位共产党干部呀?),还有四万暂时未付,等对方卖了木头后,再付给我们。
  那六万去哪了呢?
  嗫,在我的包里。赵大虎书记拍拍他的手提包,没笑。
  群众又笑了,或读者诸君又笑了,公家的钱怎么可以装在私人的包里呢?是这样,现在的乡镇长、书记们都这样。前边不说了么,初级阶段,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么,谁弄来的钱,都装自己腰包里,这样用起来方便。美其名曰乡镇长使用基金,书记使用基金吧。也不是贪,用完了拿发票一块儿到财务那儿报,总报账。
  可于开金乡长不干,为了维护全乡人民的利益为了维护乡政府的利益,呵,你党委得六万,我们乡政府怎么着也得把那四万拿下来。他要求赵大虎书记并转买主,一定要把余下的那四万交给乡政府,否则不得放行通过。赵大虎书记也不干,说合同都签好了,先给六万,剩下的人家卖了木头再给,我怎么能毁约呢?
  你不干,好,于开金同志动粗的了,带人在乡政府门前下边必经的道路上设卡拦截,二十四小时值班,不给钱不放行。
  买主是一个广东人,着急了,告到了县委。他学着电视、电影上的香港人,讲一口的粤语普通话:你们的投资环境太糟糕了嘛,要这样的话,你们河东县的经济怎么发展啦。
  到这个份上,县委终于下定决心,免赵大虎同志屯里乡党委书记职务,调任县计生委副主任;免于开金同志屯里乡乡长职务,调任清湾镇党委副书记。调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张裕禄同志任屯里乡党委书记;调清湾镇党委副书记刘万福同志任屯里乡乡长。
  免调令一下,屯里人民争奔相告,噼噼啪啪。有人在乡政府门前那条陈旧、破烂的老街上贴标语写大字报,历数赵大虎同志的累累罪行。标语呼:打倒赵大虎,解放屯里;赵大虎从屯里滚出去。还有人趁黑趁赵大虎同志回县城的时候,在他的门上泼了一大桶屎尿的混合物。
  没人找乡长于开金的茬,于开金是本地人,多少还维护点本地本乡人民的利益。
  两个人走得挺灰溜溜的。赵大虎寻了个星期六的早晨,找了部工具车,一大早从县城赶来,捡了自己的那点简单行李,赶紧走人,怕人放鞭炮。
  周末,乡政府大院里没什么人,该回县里的回县里了,家在乡下的,也回村上去了。
  没人给赵大虎同志放鞭炮。
  就在这种艰难困苦形势维艰的时刻,张裕禄同志出发上路了。
  
  3
  
  临行前,县委组织部找新任命的屯里乡党委书记张裕禄、乡长刘万福谈话,一再强调团结的重要。强调只有建设一个团结有力的领导班子,才能带领屯里人民致富奔小康,希望你们到屯里后,尽快打开工作局面。
  张裕禄、刘万福转头碰面会心地一笑,一致表示,请县委、政府领导放心,我们下去后,一定团结苦干,努力拼搏,决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
  这两人的搭配,还是比较黄金的。张裕禄个高块大,但不胖,长一身的精肉,生一张忧国忧民的国字脸;刘万福矮壮,略胖,留两撇小胡子。两人早先就认识。张裕禄嘛,县里的名记者,经常下去采访,自然各乡镇的领导干部他基本上也都认识。刘万福小张裕禄好几岁,大概三十五六,三十六七吧,人看着也还挺实在。团结问题么,估计不成问题,这以前两人也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酒桌饭台上还谈得挺投契,因为年纪差着好几岁,张裕禄准备带小弟弟一样领着刘万福干活。
  刘万福也没说的,人家张裕禄好歹也是个宣传部副部长,名记,笔头硬,文化水平没说的,跟着干就是了。
  临出发前的一个多星期,新闻专干李连英在一次饭局上,笑问他即将离任的直接上级宣传部副部长张裕禄。说,张副,你即将去屯里了,有何施政方略?张裕禄严肃实在地说,眼下胸无成竹,只是备下布鞋两双。打算用一至两个月时间,踏山勘水,走村串户,踏烂布鞋再说话。
  小李子闻听此言灵机一动文思泉涌,当夜在办公室立马就张裕禄同志朴素实在的言论赶写一篇政论文章,为张裕禄张副部长鸣锣开道拍案叫好。总是搞新闻的嘛,知道个创意策划。我们现在把李连英同志写的这篇文章原文照录如下,以立此存照,观照后人。
  
  赞“踏烂布鞋再说话”
   李连英
  最近,笔者一位所识因工作出色而获提拔,被任命为某山区乡镇的党委书记。赴任前,笔者偶问起他有何“施政方略”,他坦言:眼下胸无成竹,只是备下布鞋两双,打算用一至两个月时间,踏山勘水,走村串户,踏烂布鞋再说话。
  笔者闻此言,不禁肃然起敬,感慨良多!
  新官上任,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本是情理之中事。而笔者这位所识赴任之际的一番打算,看似没有豪言壮语和雄才大略,实则不乏严谨精神与务实作风。试看时下一些新任领导的“为官之道”却不是如此:有的下车伊始,不做深入调查细致研究,就哇啦哇啦大发不着边际、不切实际的浩浩宏论。情况不明决心大,心中无数点子多,以贬低前任来抬高自己,热衷扎花架子,使虚招数。有的不走群众路线,专走“上层路线”,刚取得一星半点成绩,就三天两头往领导家中跑,汇报自己的不凡业绩。有的人刚下去,就一门心思算计着如何早日荣升回城。有的则干脆争当“电视明星”,拼命在荧屏上露脸亮相……凡此种种,如何能担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重任呢?最终党和人民又怎能放心,怎能满意呢?而“跑烂布鞋再说话”的新任领导,因为有实事求是之心,无哗众取宠之意,是踏实做事、老实做人、诚实做官的模样,是搞好工作、创出政绩、造福乡梓所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所以值得喝彩、值得称道!
  笔者愿这位朋友上任之后,不改初衷,身体力行,努力“践诺”,在磨炼中增长才干,在实践中事业有成,出色当好人民公仆。
  
  文章写出来没几日,地区的《滨河日报》以及省报都刊登了。文章见报后,小李子又有点惴惴不安,怕给张裕禄帮倒忙。因为县上的干部、领导们只要看见了这篇文章,都知道小李子文中的这位“所识”,这位因工作出色而被提拔任命为某山区乡镇的党委书记就是宣传部的副部长张裕禄。就怕有人说,嘿,活还没干,就吹上了。两天后,又在一次饭桌上(张裕禄要走了,系统内每天都有人请送行酒,所以饭局特多。谁都知道,张裕禄这一下去溜一圈,再回来,怎么着也得比原来的宣传部副部长这个位置高吧。你也甭管他是不是做宣传部正部长,反正张裕禄是一个有能耐的人。)小李子问张裕禄,张副,不好意思,那篇文章给你惹什么麻烦没有?张裕禄说,不,正好相反,正面效应正面效果。昨天我碰李家发李书记了,他说,这样好,党的干部就应该这样。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来,小李,谢谢你。说着张裕禄举杯跟小李子碰了一下。
  小李子很高兴,总是报恩有门。是张裕禄把他从乡下农机站要上来的,当然也因为小李子爱好写写画画吧,有才,县里数得着的几个文才之一。
  据说,张裕禄还真叫其中年丧夫的寡母替他做两双布鞋,不是草鞋,是布鞋。但可惜其老母年纪大了,七十多了,动作慢,还没做好,张裕禄就出发了。
  但张裕禄选的上路日子不吉利,4月4日。县上的群众、干部说,4月4,两个死(4),死越(月)死,死定了。当然这是后话了,事后诸葛亮,群众并不知道后来的事。当然张裕禄也不知道。
  张裕禄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他在乡上、县上的中学做了16年的教师。师专毕业,然后又到省教育学院进修两年,补了个本科文凭。传说,1984、1985、1986那几年,上上下下都号召培养年轻干部,组织第三梯队,干部要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于是,如过江之鲫一般,从乡上、县上,各地市各基层上来了一大批年轻不年轻的干部到省党校、地市党校、省大、师大、政法学院等等大学就读补文凭。据说,也就是那两年的读书,鼓起了张裕禄同志的虎狼之心改行之意,培养梯队年轻干部么。结果,张裕禄回来又做了一两年教师后,就调到了宣传部。当然了,也因为县里头缺笔头硬的人吧,张裕禄爱新闻爱文学。
  张裕禄说,4月4,发越发。张裕禄读的是音乐简谱。
  但无论如何,群众还是说张裕禄选的这个日子不对。清明的前一天吧,张裕禄为了表示革命的决心,连老父亲的坟也不扫了,少扫一年吧,叫乡下的弟弟去扫。4月4日那天是个阴雨天,清明前后么。后来还下雨了,淅淅沥沥的,清明时节雨纷纷么。
  张裕禄说,好雨知时节呵,当春乃发生。
  4月4日那天上午,张裕禄正式出发上路。宣传部黄部长领着文化局、广电局、文联、新华书店、电影公司、剧团、文化馆的领导干部有关人员,一单位出一辆车,有轿车、吉普、双排座客货两用车、小中巴,一干人浩浩荡荡送张裕禄去屯里乡履新。
  我问张裕禄,干嘛要去这么多人?我心里说,这不显得太招摇了么?
  张裕禄说,要的就是这个气势,团结战斗的气势,我们宣传部的人。
  那几天我正好回老家扫墓,顺道儿采访。张裕禄说,我没办法陪你了,李家发书记赶得紧,说屯里现在局势严重,宜早不宜迟,所以我才赶在这么个鬼天气下去。他叫小李子陪我。我望着漫天的阴雨,满天地的湿气,心里默默地祝愿,祝他马到成功旗开得胜,早出政绩早日荣升。
  乡长刘万福所在的清湾镇镇长、书记亦带了一大伙人,同样浩浩荡荡地送刘万福去屯里。张裕禄和刘万福两人说好了,今天一块儿去。到了屯里后,两大伙人,加上屯里党委、政府一班人,热热闹闹凑了八九台人,吆五喝六,喝酒猜码,吃了一大餐。
  局势总是这样,胜者为王败者寇,上任的总比卸任的要热闹,荣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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