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1期

深沉的依恋

作者:张新蚕




  一
  
  政治家是不哭的,省委书记马骏驰就从不掉眼泪。
  如今,马骏驰要走了,他被上级调去了。在得知他将要调走的那一刹那间,仿佛我的什么东西也随之一呼而去,心下顿时慌作一团。
  紧接着,我的大脑神经又仿佛与什么遥控器相连,接受到一种强烈的、只有自己才知晓的搅扰。一想到人与人的聚散竟在一念之中,一想到在长久的岁月里不可能再与他共处,心灵就像有什么要丢失似的。
  当天晌午,我独自上街了。
  无限的怀恋笼罩着我的心头。我被一种极为奇特的心情所驱使,默默地一意孤行地、毫无目标地走着;我低着头,缓缓地、不知倦热地走着。夏风吹拂着流泪的脸颊,无法向第三者倾诉的情感通过一步又一步的脚印注入了大地。
  我脚下的这条硬土道很长,越往北走越僻静。终于,在一个寂静无人的旮旯,我双手捂面,出声地哭了。
  哭吧!尽情地哭吧!这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必须得宣泄出来的哭!
  在为马骏驰两年多的服役中,我心中始终隐藏着一股难以告人的狂热。近三年来,我在秘书的岗位上,神思飞扬,才情焕发。那种快感,那种令人神魂颠倒的神秘色彩,那种使人的头皮和头发都感到生气勃勃的刺激力量……一切的一切,是没有这种经历的女人无法比拟和难以想象的。马骏驰的突然调离,正式揭开了三年来的历史进程给我带来的无限丰富的女性感情世界的帷幕。
  人的感情,它的开始是多种多样的。有时候,它是偷偷地、慢慢地经过了数月数年之后才爬进人的心灵,有时候却似子弹一般击中人的心。
  三年前,当我从省委研究室调到新任省委书记身边做政务秘书的时候,心态颇似林黛玉进贾府--举止察言观色,事事谨小慎微。
  影影绰绰听说马骏驰多年独身一人,面容、行为大都一本正经,微笑时还好,严肃起来特吓人。在省委几个书记中,他以冷峻、从不感情用事著称,一旦动怒批评起人来,会使对方无地自容;他对己要求甚严,与工作无关的事极少涉及,处理日常工作,说到做到,雷厉风行。
  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中午两点二十分,我第一次跟他握手,惊愕地发现他的右手背上有一块直径约三厘米的疤痕。第一眼望见他,不禁暗暗惊叹:省委书记马骏驰竟然是一位典型的美男子?!他身材魁伟,胖瘦适中,前额尤宽,面庞黑红方正。特别是额下那两道浓黑浓黑的呈三角状的眉峰和那双威严深邃的大眼睛,冷眼一看不由得使我想到已故的周总理。
  之后便是相当有准备地、严谨而认真地与他共事了。最初在为时不短的日子里,我难以摆脱内心的紧张,每见他,免不了像怀里揣着十五只兔子--七上八下。
  记得在介入工作的第三天,中央顾问委员会来了一位首长,说是要率若干人在马骏驰办公室稍坐。得到通知,我手端茶盘茶碗,边放茶盘边告诫自己,呆会儿客人来,别慌,别慌……突然,吱扭一声,里间的房门被人打开。须臾,走出一个人来,回头望去,原来是马书记。瞅见他,心中便生三分怵。唉呀,我这是怎么啦?手为何这样颤抖?为何连打冷战不止?就听得茶盘里的瓷杯叮咣叮当一阵乱响,真真是越响越慌越慌越响,脸上火哧啦地好一阵燥热。如果此时此刻有人能看到我的脸,一定会联想到刚刚出锅的热螃蟹。
  所幸,我很快便适应新的环境。这一年,正值干部队伍新老交替,党内及社会上的新旧矛盾纵横交错,工作千头万绪。围绕省委书记的社会活动,我几乎每日都与电话、信函为伴。首长指示上传下达,不同文件分类归档,楼内楼外迎送宾客。我每日接拆群众写给他的信件少则十几封,多则近百封。在肩负着全省工农业领导重任的时日里,马骏驰肩上的担子是不言而喻的。我每天呈送他过目的文字,少则万字,多则可达近十万。
  这一年的仲夏,全省大范围内遭受水灾,伏汛期的一个午夜,一场八级大风夹着大雨袭击了我省若干地区,各地市的紧急电报和国务院的慰问电接踵而来,从抗洪第一线传来的消息说明着情势叵测,碗口粗的树木被拔起;数米高的大浪数百次地冲击着堤坝;空中行云片片,迅雷不及掩耳。省委常委紧急会议连夜举行……
  几天之后,机关干部除了少数人留守电话,大都赶赴抗洪第一线。
  我是女同志,在灾区生活了一段,又被派回机关。办公厅秘书处张处长忙得打不开点。张处长托我代他出趟门,所办事情很简单:马书记半月前赶赴灾区,临走时给他住院的儿子留下150元钱。通常情况由办事员到邮局汇寄,如今闹了灾,他儿子马山所在的那家医院地处重灾区,详情不明,我务必尽快将钱送交到马山所在的白榆市颐和医院。
  我欣然领命,没用上三天便轻轻松松返回了省城。
  迷人的太阳从东方的云层中钻出,连绵多日的阴雨止住了。太阳驱出黑云,将它的第一道光线赐于大地。
  清晨,阳光普照。310房间撒满了碎金。
  九时许,我敲响了他的房门。我将一封由老山前线32名本省籍战士集体签名的来信恭敬地放到他的桌上。
  "王秘书长和秘书处张处长都看过了,他们建议将这封信送省革命历史博物馆,并指派人起草一封给云南、广西边防前线解放军指战员的慰问信……给国务院的汛情报告……关于我省城镇集体所有制企业权益保护条例……关于我省城镇集体所有制企业权益保护条例……喔唷,差点忘说了,这阵子可把张处长忙坏了,您交给他的150元,他派我送到了颐和医院……"
  "噢?你去了一趟?那儿的灾情怎样?"
  "挺重,灾情挺严重。不过病人们还都安然无恙,发水期间加强了保卫和医护,马山挺好的。"
  不知为什么,马骏驰突然丢下手中的笔,起身离开座位。
  "马书记,我走啦?"
  他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提高嗓门假咳一声:"马书记,没事了吧?"
  这一次,他反应过来。
  "钱交给谁了?马山他……"
  "颐和医院谢洪生院长接待了我。他叫办公室主任赵勇胜同志把钱收下。临走,赵主任打电话叫医护人员带着马山在医疗区值班室同我见了一面。"抬眼,见他神情迫急而专注,便不加考虑地开了口:"马山长得很像您,大高个,大眼睛,大脚,还什么大来的?对了还有点大弓背……马山说非常想您,想烟抽,尤其想穿套新衣服,原因是等他养好了病还要出院工作,到时没套新衣服穿可怎么出院呢……"
  我只管照实述说,一抬头,我惊愕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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