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郝阿姨打算出击,她在等待毛馆长的眼色,以前他们一直是这样配合的。但是毛馆长的眼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基本就没有离开过韦蕊。郝阿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只能和薛荔交换眼色了。她们一致的目光语言是,不能再等待了,必须立即出击!郝阿姨运足一口气,假咳了一下。这通常是她准备发言的信号。各位领导大家好!我是韵州群艺馆的郝宝珠……她中气很足地扫视全场,她发现毛馆长终于把目光从韦蕊转移到她的身上,毛馆长还赞许地朝她点点头,她一激动,刚才那么强烈的尿意突然就一点也没有了。
  毛馆长对郝阿姨的开场白非常满意。这个女人最大的好处,还不在于她那一身自以为是的白膘肉。而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替他说什么话。郝阿姨的发言直奔主题,列举了韵州企业职工业余舞蹈的特色,有多少作品获得了全国奖、省级奖,这些奖里,有多少是毛馆长亲自获得的,毛馆长还帮助多少机关企业单位得了多少奖呢,这些机关企业又给群艺馆送了多少锦旗。毛馆长发现省群艺馆的储副馆长皱了一下眉头,和旁边的束教授耳语了一句,束教授好像很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会场。毛馆长感到郝阿姨的情绪受到了影响,就像一支正在射击的枪突然没有了子弹。却还在叩动着扳机,发出的声音明显地低哑而空洞。这时候门口有个秘书模样的人在向修长林招手。于是修长林也走了出去,剩下的除了老凌,全是群艺馆的人了。
  老凌也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毛馆长身边耳语了几句,向大家歉意地一笑,走出了会议室。
  突然的冷场让所有的人感到这样的场景很不真实。但是毛馆长很沉着,起先他以为二位省城的客人是出去上厕所的,但是情况有些不妙,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就是不见他们进来。连出去打听情况的老凌也一去不返。会议室里的空气有些沉闷,郝阿姨的发言已经停下来,她用眼光询问毛馆长,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有人在故意和我们作对?
   是韦蕊站起来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气氛的。她给每个人的面前抓了几把花生、瓜子,还有香脆的山芋干。热情地请大家品尝。她亲切而随意的态度,极容易让大家产生这样一种错觉,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他们则是受到了冷落的客人。毛馆长觉得胸腔里有一团气浪在翻腾。他想抑制住它们,但是他力不从心,他非常担心自己会像火山一样突然爆发。这时候郝阿姨终于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说,小韦,你去同一下。是不是我们今天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
  薛荔冷笑说,不会是集体尿急吧。我们毛馆长可也是市里来的领导啊。
  毛馆长习惯地用一个艺术化的手势阻止了她们。宽容地说,我们就地休息一下。
  郝阿姨对毛馆长的每一个表情都理解得特别深刻。她开始剥花生,同时动员薛荔和郭圆圆,说,大家尝尝吧,这可是小韦的心意。
  薛荔说,小韦,看来你真的在这里找到了感觉啊。
  韦蕊笑笑说。我哪敢辜负你们对我的殷切期望啊。
  郝阿姨说,山里的空气好,水土好,小韦养胖了嘛。
  韦蕊平缓地说。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呗。
  薛荔说,真佩服你,扎根山乡的典型。
  韦蕊又笑了。说,你要是真羡慕,我就让给你。好吗?
  郭圆圆打圆场说,哎呀,你们吃啊,这山芋干可真好吃!
  郝阿姨和薛荔不约而同地看了一下毛馆长。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毛馆长真的没有想到,当郝阿姨和薛荔当着他的面讽刺韦蕊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非常地难过。而韦蕊平静的应对。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自从秋水旅馆的那个夜晚以后。他就没敢小看过她。她身上有一种别的女人不具备的潜质,这种潜质会慢慢长大。女人是靠男人塑造的。她背后如果真的有男人,一定功力非凡,但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突然心里一阵绞痛。而且厌恶郝阿姨和薛荔那两张俗气的脸面,他腾地站起来。把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哦,没什么。大家接着休息。
  毛馆长走到门外的走廊里换了一口大气。感觉轻松了许多。他看见老凌表情沉重地朝这里走来。他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老凌一直走到他跟前才冒出一句话。我姨妈陈根弟……可能不行了。
  毛馆长愣住了。
  就刚才的事。可能这些日子她太激动了。一个多小时前,她摔倒在门口的打谷场上,送到乡卫生院。医生说是脑溢血。
  修书记他们呢?
  都是刚刚才知道,正在商量送不送韵州城呢。
  毛馆长跟着老凌走进修长林的办公室。修长林正在和卫生院的院长通电话,储副馆长和束教授都是一脸焦急的表情,站在他的旁边。这很像某部主旋律电影里的一个场景,为了拯救一个垂危老人的生命。当局正在不惜代价地采取一切措施。修长林的意见是立即把病人送到韵州最好的第一医院抢救,而储副馆长和束教授坚持认为。病人不能再颠簸了,只能请医生赶到这里来救治。毛馆长顿时有一种强烈的被遗弃感,没有人注意他的存在,更没有人征求他的意见。他站在那里有些进退两难,假咳了一声也无济于事。
  修长林又要通了韵州第一医院某位专家朋友的电话,可能是那位专家朋友的迟疑激怒了他,他大声地说,你倒是给我一个说法呀!这位老人的命,比我修长林还重要!
  毛馆长抓住这个机会凑上去说。对。修书记,时间就是生命啊,赶紧把病人往韵州送吧。修长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毛馆长又说。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吧。
  储副馆长把他拉到走廊里,说,老毛啊,你以后的工作方针要调整一下才是。只搞些职工业余舞蹈,别的都扔掉了,这样不好;民间艺术的挖掘整理也很重要嘛,可不能把好东西当废品啊。
  毛馆长只能保持沉默。储副馆长毕竟是省里的领导,说什么他都得听着。好在旁边没有人。他心里却在好笑,这些话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是的,老凌过去多次跟他提过这个陈根弟老太太。但他没兴趣。就算他有兴趣又怎么样?不就是一堆剪纸吗;至于盾牌舞,韦蕊说得不错,它就是农民们自己找的乐子。你想想,这样的深山老林。男人的过剩精力上哪儿发泄去?这些土疙瘩是很好,是很热闹、很过瘾,但是,能给他摘金夺银吗?在韵州,可以打响的只能是他的职工业余舞蹈。
  储副馆长的脸色有些难看。毛馆长觉得没必要得罪他。他想起来,这个老头子还是省里一些重要比赛的评委呢。他的一票还能影响别的票呢。于是就说了几句一定照办之类的客气话,总之,他一定会落实储副馆长的指示,把陈根弟老太太的剪纸艺术,还有盾牌舞,在韵州好好宣传推广。
  他发现在走廊的另一头站着韦蕊。她并不在看他,脸仰着。好像在看着天上的流云。她肯定是出来透气的,她站在那里,舒展着身子,像一棵清爽的树。
  一阵风吹来,好像是韦蕊的声音。嗖嗖的有些寒意。你奈何不了我,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在西望峪我照样一天天活得很好。我已经长进西望峪的泥土里了,你该满意了吧。
  再一看,韦蕊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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