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1期

青红:吴文英端午词赏析

作者:夏明宇




  词人离开苏州后,打点了一番衰颓的心情,从此过起了仰人鼻息的清客生活。生活的艰辛让他不愿清醒地审视自我,而宁愿活在梦乡里再也不用醒过来,如他作于生命后期的《杏花天•重午》:
  
  幽欢一梦成炊黍。知绿暗、汀菰几度。竹西歌断芳尘去。宽尽经年臂缕。梅黄后、林梢更雨。小池面、啼红怨暮。当时明月重生处。楼上宫眉在否。
  
  该词中几乎找不到一点节日的影子,后期的词人景况窘迫,早已没有了过节的心情,连梦也没有了当初的色彩,短暂的幽梦只能带给他暂时的快乐。当年的红翠清欢,早已芳尘远去,遥想多年来音信杳杳的恋人,在端午节里也衣宽人瘦了吧。词人的心态颓然老矣,梦也没有当初生死的缠绵了,风景也丧失了当初愁煞人的威力。一个满怀希望的布衣词人,几经打拼后慢慢熄灭了追逐理想的烈焰,好似亭亭如盖的荷叶,到秋来只能留得残荷听雨声般凄清。他也没有了渴慕爱情的焦灼心情,只是弱弱地痴想当年的美人还在不在了。“知绿暗、汀菰几度”,词人心里只有菰叶的萧索声,不再有一朵妖娆怒放的石榴花了。可见,随着词人心情的改变,其端午词中的风物也在变化,而其中最富有江南风味的不过石榴和菰叶。石榴花以其娇艳欲滴的火样身影带给人热情和希望,而菰叶以其碧绿细长的婆娑腰身给人以柔弱凄清之感。当词人激情昂扬的时候,自然会喜欢火红的石榴花,而他落魄颓丧之际,菰叶凄清的影子就挥之不去了。
  综观以上五首写端午的节令词,大致可以看出词人由激昂到消沉的心灵史。勃兰兑斯认为:“文学史,就其最深刻的意义来说,是一种心理学,研究人的灵魂,是灵魂的历史。”宋词虽小,其折射出的震撼人心的灵魂衍变历程并不比煌煌巨著弱小几分。初到苏州,有着实现怀抱之志的词人在端午节里看到了“榴花依旧照眼”(《隔浦莲近•泊长桥过重午》),妖艳的石榴花映红了他渴求成功的眼睛;离开苏州到淮安应差的词人思念爱妾,“伤心红绡褪萼”(《澡兰香•淮安重午》),王国维谓“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颜色”,伤心人眼里的石榴花也如此哀伤,风景黯淡,但还没有绝望;到了情人离去,前途无望被迫离开苏州后,他的花儿因雨帘阻隔而不能见到了:“榴花不见簪秋雪”(《满江红•甲辰岁盘门外寓居过重午》),词人愁苦至极,偏偏天公也不作美,用烟雨把石榴花遮蔽起来;离开苏州日久,词人的理想热情慢慢散尽,那些艳丽的石榴花只能残存在记忆中,幻化成了流光溢彩的石榴裙:“榴心空叠舞裙红”(《踏莎行》),词人躲进梦乡,贪欢梦境的温暖;在后期曳裾豪门苟且求活的日子里,词人的理想彻底散去,石榴花的影子便不复重现,连梦中也难以奢求,如《杏花天•重午》词,灰心失望到了令人扼腕的田地。与火热的石榴花相对应的是冷清的菰叶,随着词人心境日渐消沉,石榴花慢慢从他的眼中乃至心里淡去,菰叶的形象在他的端午词中却多了起来,由紫红转为青绿,由热烈转为消沉,词人的颓败让人痛心。一花一草,映照出一个人的灵魂,梦窗对生命中的普通植物都如此钟爱,折射出他多情而隐秀的性灵。刘永济先生认为梦窗是多情之人,“即一花一木之微,一游一宴之细,莫不有一段缠绵之情”(《微睇室说词》)。刘氏之论,准确地剖析出梦窗寓浓情于草木的良苦用心,理想抱负和爱情都别他而去了,只有这些花儿始终对他不离不弃。词人潦倒终生,而这些红红绿绿的花草所织成的锦绣世界,却烂漫到了极点,也凄清到了骨髓。
  (作者单位:上海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处)
  
  绣幄鸳鸯柱。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妒。东风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股。障滟蜡、满照欢丛,嫠蟾冷落羞度。
  人间万感幽单,华清惯浴,春盎风露。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凭谁为歌长恨,暗殿锁、秋灯夜语。叙旧期、不负春盟,红朝翠暮。
  (吴文英《宴清都•连理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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