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1期

不亢不卑 豪气如山

作者:姜光斗




  姜光斗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耶?岂不以有周公之风,躬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一登龙门,则声价十倍?所以龙蟠凤逸之士,皆欲收名定价于君侯。愿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寒贱而忽之,则三千宾中有毛遂,使白得脱颖而出,即其人焉。
  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五公大臣,许与气义,此畴曩心迹,安敢不尽于君侯哉?
  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幸愿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今天下以君侯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权衡,一经品题,便作佳士。而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
  昔王子师为豫章,未下车即辟荀慈明;既下车,又辟孔文举。山涛作冀州,甄拔三十余人,或为侍中、尚书,先代所美。而君侯亦一荐严协律,入为秘书郎。中间崔宗之、房习祖、黎昕、许莹之徒,或以才名见知,或以清白见赏。白每观其衔恩抚躬,忠义奋发。以此感激,知君侯推赤心于诸贤之腹中,所以不归他人,而愿委身于国士。傥急难有用,敢效微躯。
  且人非尧舜,谁能尽善?白谟猷筹画,安敢自矜?至于制作,积成卷轴,则欲尘秽视听,恐雕虫小技,不合大人。若赐观刍荛,请给以纸笔,兼之书人。然后退扫闲轩,缮写呈上。庶青萍结绿,长价于薛卞之门,幸推下流,大开奖饰,唯君侯图之。
  这是一篇干谒文章,但写得不亢不卑,豪气如山,是千古传诵的佳篇。李白早年,怀有苏黎元、济苍生,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大志,他不愿走当时一般知识分子由科举而仕进的道路,而是想通过游侠任性,靠自己的诗文一举成名,直抵卿相。于是,结交权贵,干谒求名,便成了李白青年时期的主要活动。
  文章一开始,便排宕而出,破空而来:“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耶?”对此,《古文观止》评曰:“欲赞韩荆州,却借天下谈士之言,排宕而出之,便与谀美者异。”的确,封万户不如识韩荆州的赞语,是出于天下谈士之口,并非李白私下谀美之辞,可见韩朝宗确有善于赏拔人才的优点,并且影响极大,盛誉遍天下。因此,李白来投身于韩的门下,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那么,韩为什么能使人们如此仰慕呢?李白用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以待贤士之典和文士一受李膺容接即如身登龙门之典来称誉韩朝宗,并回答了以上的问题。然后借毛遂落实到自己,说明自己在士群中表现优异,总有一天会在韩的揄扬下脱颖而出。这样,既点明了写此信的真正意图,又很顺当地转入下段的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时,李白先点明自己的郡望为陇西李氏,连唐代帝王都出自于陇西李氏,可见郡望之高贵。但现在却“流落楚汉”,其希望韩朝宗赏识、引荐之心就显得非常迫切了。接着说明在自己年轻时曾以剑术和文章“遍干诸侯”、“历抵卿相”,有“心雄万夫”的气概,也曾受到王公大人的赞许。如此表白,正体现了李白“不屈己,不干人”(《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的独特个性。这一段叙写自己过去能见重于诸侯卿相,极自然地引出下文写今日之愿意结识韩荆州的意图。
  接着,文章先以四句颂辞颂扬韩朝宗:“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这些颂辞都运用了最高级的辞令,最夸张的笔法,但却看不出丝毫媚态,只觉得豪气逼人。原因是下面李白写自己时,不仅没有丝毫卑琐乞怜之态,反而气粗言壮,其气势更压倒了对韩的颂扬:“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用最高级的宴会来接待他,听任他高谈阔论,如要测试他,一天能写出上万字的文章,并且倚马而作,立等可取。何等自信,何等气概!这使我们觉得,前面对韩朝宗的四句夸张的赞语,简直就是在间接地赞颂李白自己。因为像韩朝宗这样了不起的人物,竟对李白如此重视,如此敬仰,那李白是怎样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当然,以上这些,都不过是李白的想象之辞,韩朝宗实际上对李白尚未接待。正由于此,文章接着说韩能司文章之命脉、察人物之重轻,“一经品题,便作佳士”,又对韩大大揄扬了一番。既然这样,那么,“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说得何等直爽,何等痛快!这哪里是在干谒韩朝宗,简直是李白在命令、摆布韩朝宗了!难怪《古文观止》在这里要评论说:“此段正写己愿识荆州,却绝不作一分寒乞态,殊觉豪气逼人。”
  文章至此,主要意思已经说完,主要目的亦已达到,本可收场了,但李白意犹未尽,又举王允当豫州刺史时,未下车即辟用荀爽、既下车又辟用孔融,以及山涛当冀州刺史时甄拔三十余人的事例来比况韩朝宗,说韩也能像王允和山涛那样,荐拔严协律、崔宗之、房习祖、黎昕、许莹等人。这些被韩所荐拔的人,都能“衔恩抚躬,忠义奋发。以此感激”,那么,我李白“傥急难有用”,也必然“敢效微躯”了。如此赤诚表白,以进一步激发韩荐拔自己之心。不亢不卑,极得体,也极有分寸。
  书信最后,再作申述:出谋划策,非己所长,不敢自矜;制作诗文,已积成卷轴,如蒙观览,“请给以纸笔,兼之书人。然后退扫闲轩,缮写呈上”。正如《古文观止》所说:“既以文自荐,却又不即自献其文,先请给纸笔书人,何等身份。”这当然既不是李白故弄玄虚,哗众取宠,也不是他故意拿架子,想抬高身份,而是他那豪放不拘的性格决定了这一切。李白的所作所为,光明磊落,一派天机,像白云在蓝天舒卷那么自如,像花开花落那么自然,像轻风吹起湖面涟漪那么自在。读了这篇妙文后,我们对“文如其人”这句话当体会更深了。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中文系)
  
  (白)往见贺知章,知章见其文,叹曰:“子,谪仙人也!”言于玄宗,召见金銮殿,论当世事,奏颂一篇。帝赐食,亲为调羹,有诏供奉翰林。白犹与饮徒醉于市。帝坐沈香亭子,意有所感,欲得白为乐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面,稍解,援笔成文,婉丽精切无留思。帝爱其才,数宴见。白尝侍帝,醉,使高力士脱靴。
  (《新唐书·李白传》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