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第1期

辉煌的爱国词章

作者:刘乃昌




  辛弃疾是南宋时代一位英气勃勃的爱国志士,是中国文学史上爱国词人的杰出代表。他用词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抒发了当时社会人群普遍关心的抗战救亡的重大课题,表达了不甘忍受民族压迫的爱国情操,以及反击侵扰、统一中原的强烈愿望,把词的创作推向了一个新的艺术高峰。“言语妙天下,名德冠朝绅。”(韩玉《东浦词·水调歌头》)宋人称赞辛弃疾的这些话语,可以说概括了他言行、道德、文章等方面的杰出成就。
  “器大者声必闳,志高者意必远”,以稼轩那种宏大的襟怀和抱负,加上他超迈的才气,严肃的创作态度,发为词章,自能动人心魄,蜚声词坛。范开谓稼轩当年“挥毫未竟而客争藏去”,又说其词“近时流布于海内者率多赝本”(《稼轩词序》)。刘克庄称他爱读辛词,“幼皆成诵”(《辛稼轩集序》)。这都说明辛词在当时传布甚广。淳熙十五年(1188)稼轩四十九岁时,门人范开曾“裒集冥搜”,得百余篇,编刊成《稼轩词甲集》。以后续有编刻,南宋词家刘克庄、刘辰翁等均曾为稼轩词写序。《宋史·艺文志》著录《辛弃疾长短句》十二卷,说明宋时刊本不少。今存稼轩词集,最早者为四卷本《稼轩词》,分甲乙丙丁四集,有汲古阁影宋钞本(商务印书馆曾影印)。十二卷本《稼轩长短句》系辛氏身后刊行,收词有所增补,今存元大德广信书院刊本(古典文学出版社曾影印)。今人邓广铭以《稼轩长短句》为主,参校他本,补入法式善、辛启泰辑佚,得词六百二十余首,编成《稼轩词编年笺注》,最称完备。现对稼轩词的思想和艺术成就作一综合考察。
  丰富的社会内容稼轩词悲歌慷慨,“率多抚时感事之作”(毛晋《稼轩词跋》),社会内容空前丰富,而歌咏抗金御敌、统一中原的爱国思想,更是它的中心主题。
  稼轩词深切地反映了山河破碎、南北分裂的现实。1125年,女真贵族驱使大军南侵,迫使赵宋政权播迁江左,自此中原大地惨遭蹂躏、荒凉满目,辛弃疾对此非常痛心。他举目看到的是“吴楚地,东南坼”(《满江红》“过眼溪山”),“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木兰花慢》“汉中开汉业”);他为“剩水残山无态度”(《贺新郎》“把酒长亭说”)而深深痛惜;他唱出了慨叹中原分裂的深沉诗句:“山河举目虽异,风景非殊”(《汉宫春》“亭上秋风”),“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木兰花慢》“汉中开汉业”)。辛弃疾任江西提刑时所写的《菩萨蛮》:“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用痛切的诗句反映了金兵侵扰下无数难民所遭受的严重灾厄,体现了中原人民对江北故土的怀念和痛惜。为送别友人杜叔高所写的《贺新郎》,更为深刻地描写了这个灾难深重的时代:
  
  去天尺五君家别,看乘空,鱼龙惨淡,风云开合。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销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南共北,正分裂!
  
  爱国志士正为恢复大业惨淡经营,中原大地默默地销蚀着死难者的尸骨,而一些士大夫却不顾国难,一味清谈……“南共北,正分裂”,这简捷的诗句,沉痛地道出了当时广大人民最痛心的现实。
  稼轩词抒写了昂扬奋发的报国热情。辛弃疾不仅处处关心国运,与时代风云声息相通,特别可贵的是,他投身于时代激流,参加到战斗行列,并把词作为呼吁恢复、激励抗战的有力武器。辛词摄取最富于时代意义的题材,正面描写了抗金战役,如《水调歌头》: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
  
  这是写绍兴三十一年(1161)的宋金采石之战,当时虞允文指挥水军,一举击败完颜亮,赢得了南渡以来少有的军事胜利。辛弃疾对水上战场和军容描写得如此强劲严整、有声有色,这体现出他对抗金战争的由衷向往和赞颂。当韩侂胄积极筹划开禧北伐时,辛弃疾写了《六州歌头》,“千载传忠献,两定策,纪元勋。孙又子,方谈笑,整乾坤”,鼓励韩侂胄继承先人韩琦顾命定策的勋业,坚决实现北伐决策。用词直接描写和鼓动抗金战争,除了岳飞等抗金名将外,在南宋作者中还是不多见的。辛弃疾满怀爱国热情,在赠答、唱和、送别、祝寿时,都念念不忘激励朋友关心恢复事业,为抗战尽力献身。如他在史致道幕府即席赋词,期望他:“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在为韩元吉祝寿时,提出:“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在贺范南伯生日时,激励他:“万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在送郑舜举赴召时,鼓励说:“此老自当兵十万,长安正在天西北。”淳熙四年为送别李姓友人而写的《满江红》更是热情奔放、豪气凌云。这首词由时事说到李氏先辈的勋业,进而期望友人发扬前人的战斗精神,为统一祖国勇于献身:
  
  腰间剑,聊弹铗;尊中酒,堪为别。况故人新拥,汉坛旌节。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但从今记取楚楼风,裴台月。
  
  辛词中也有不少直写个人英雄抱负的篇章,如《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的渴望驰骋疆场,《永遇乐》“千古江山”的自比老将廉颇,《贺新郎》“老大那堪说”的矢志试手补天等等,这些词作字里行间无不沸腾着诗人的爱国热血和激情。
  稼轩词表达了壮志难酬的无限悲愤。青年时代曾经挥戈驰马、叱咤中原的辛弃疾,南归以后竟备受排斥,“平生志愿百无一酬”(谢枋得《祭辛稼轩先生墓记》),这不能不使他激愤满腔,只好向词作中倾泻块磊。稼轩这方面的作品,有的写得深沉委婉,有的激越悲壮。前者如《水龙吟》中的“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木兰花慢》中的“目断秋霄落雁,醉来时响空弦”,都含蓄地透露了词人胸怀恢复壮志却得不到当轴者支持的苦闷孤寂心绪。名作《摸鱼儿》,以春晚花残的景象烘托作者的美人迟暮之感,以陈皇后遭谗被疏寄托忧谗畏讥、怀才不遇的心情,以暮烟凄迷中的夕阳残照象征南宋政权的暗淡前景,感情表达得更加曲折细腻。后者如别茂嘉十二弟所写的《贺新郎》,由啼鸟的悲鸣发端后,借用历史上四五个悲剧性场面,极力渲染一种悲壮气氛,这显然不是一般地写别情,而是倾吐一种普遍的时代怨愤。过南剑双溪楼作的《水龙吟》,写作者幻想取出延平津中的宝剑扫荡金兵,但在主降势力的破坏阻挠下,这理想的双翅不能不“欲飞还敛”,从而使“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涌向了诗人心头。格调苍凉悲壮,全篇回荡着爱国志士无地报国的不平之气。辛弃疾在退闲中写了大量貌似恬静而实际饱含怨愤的词章。如带湖答李子永写的《水调歌头》,开端劝对方“君莫赋《幽愤》”,然而下片全以反语写不平之鸣,正是一篇《幽愤赋》。隐居瓢泉时为题园中停云堂写的《贺新郎》词,上片有“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之句,把青山引为知己,仿佛怡然自放于山林间,然而下片笔锋一转说:“江左沉醉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仅对那班不顾国家偏安,一味钻营名利的官僚顺手针砭,且高唱刘邦的《大风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作者企慕建立勋业的雄心。
  稼轩词对主降苟安、朝政昏暗给予了尖锐的批判。南宋政权在我国历史上是对外侮实行屈辱妥协的典型,赵眘初期的振作气象仅仅昙花一现,盘根错节的主降势力和昏聩官僚始终左右着朝权,这不能不引起疾恶如仇的爱国词人的憎恨和反对。辛弃疾感叹南渡以来缺少治国经邦的人才,他诘问道:“渡江天马南来,几人曾是经纶手?”(《水龙吟》)他鄙夷那些卑劣可憎的主降派,形容他们“野马尘埃,扶摇下视,苍然如许”(《水龙吟》“断崖千丈孤松”);“世上儿曹都蓄缩,冻芋旁堆秋瓞”(《念奴娇》“看公风骨”)。辛弃疾常把西晋清谈误国的王夷甫当作批判的靶子,如“叹夷甫诸人清绝”(《贺新郎》“细把君诗说”),“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水龙吟》“渡江天马南来”),“长剑倚天谁问,夷甫诸人堪笑,西北有神州”(《水调歌头》“日月如磨蚁”)。这就借古喻今地鞭挞了南宋一些士大夫的苟安妥协、麻木不仁。这些庸俗官僚在朝堂上一味随声附和、保禄保命,根本不顾国家安危,《千年调》中所描写的“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的丑态,正是为他们勾画的一副绝妙肖像。他们有时一唱一和,互相吹捧,辛弃疾把这些行径比成“水底沸鸣蛙”,嘲弄他们说:“借问喧天成鼓吹,良自苦,为官哪!”(《江神子》)辛弃疾有时把朝内这些腐朽势力,比成翳蔽人间清光的阴影,在《太常引》中,他借用神话故事表达了“斫去桂婆娑”,让人间“清光更多”的幻想。在一首咏中秋的《满江红》中,也表达了同样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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