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我和大舅驾了一只大木船去海滩上割茅草,一去就是四十多天。回来后第二天,谢百三来看我,谈话中我得知艾雯一直独自—人住在学校里。翌日,我便去学校看她。 不到—个暑假,油麻地中学就呈现出一派荒凉景象来。白杨夹道两侧的杂草,趁人的脚步不再频频践踏,都贼头贼脑地爬上来。大路中间,两边爬得最快的草头,竟然亲昵地纠缠在一起了。操场也几乎快被杂草淹没了。草几乎长到了教室门口,有一些甚至将脑袋探进了门缝。太阳和热风,使野草疯狂地生长,仿佛要把油麻地中学淹没掉—般。所有的门都锁着,让人觉得,这是—块被人遗弃或遗忘了的所在。我在野草中的路上走着,心里一直在想:艾雯怎么会独自一人在学校里呢? 远处的草丛里,竟然有一顶雪白的凉帽在闪动。它使我想到在河边洗碗和盘子时,一只大白盘子从手中滑了出去,然后在清澈碧绿的水中一晃一晃地闪着亮光。 站起一个人来,是艾雯。 她看见了我,用手将凉帽往上推了推,就站在草丛里看着我。 我朝她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 “我到学校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她向我微微摊开沾满泥土与草的绿汁的双手,“我在拔草呢。” 我看了看周围没过双膝的野草,再看看她那瘦弱的样子,摇了摇头,“你一个人,那儿弄得过它们。” 她说:“这些草都疯了。” 她去水边洗完手,就带我去了她的屋子。 屋子里很荫凉。 “你不是说好了,暑假在城里姨妈那边过的吗?” 她说:“十多天前,姨蚂死了。” “学校里,就你一个人吗?” “这些天就我一个。王校长一家去庐荡了。” “害怕吗?” 她笑了笑,“再过几天就开学了,你们都回来了,就好了。” 这—天,我在她那里待了很久。我要回家时,她从抽屉里抽出一只大纸口袋,从里面取出两本新的作文本递给我,“你的两本作文,被我改得太乱,你的字也写得不太好,这些天,我反正也没有事情,就把它们重抄了—遍。” 我打开作文本,只见那字一个个都很工整,都很清秀。我看了一段,觉得我那原本写得并不好的作文,因为这字,变得好了,让我自己都喜欢起自己的文章来。这两本作文从头到尾,字都一样地觉着,从未有过片刻的焦躁和散漫。 “你的作文越写越好了。”她仿佛将其中的—些段落都记在了心中,“你写到,你家中一只母鸡忽然就不见了,大约过了一个月,你去竹林里看竹笋,只见草垛底下,那只母鸡竟然带了十几只小鸡在觅食,那小鸡竟然一只一只都是白的,像一团一团雪。我这眼前,就老有这个情景,撵也撵不掉……” 我离开她的小屋,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我往东去,她站在草丛里目送着我。太阳从西边反射上来,草叶上散落着金红的亮光。她则成了一个浅黑色的瘦弱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