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寸一寸地没意思,心里很渴望回到文艺宣传队。 脑子不能有片刻的闲暇,一闲下来便再现宣传队的情景。而这情景之中,最令人着迷的便是陶卉扮演的角色。她最擅长扮演小妹妹与小媳妇的形象,她似乎也最喜欢扮演这两个形象。小妹妹总演得很纯情、很温柔、很聪颖,微微带了些娇嗔,有时还会有些可爱的小脾气。如果—出戏里有了这个小妹妹,这出戏便显得很活泼、很天真,有着一番童趣。而她演的小媳妇又把人带到别样的情调里。那时,她穿了—件从某个人家的新媳妇里借来的略显肥大的阴丹士林布衫,围了—个绣花的小围裙,头戴一方红头巾,挎了一只小竹篮,闪动着一双妩媚的眼睛,像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或是走在小镇子的街道上,款款地走上台来,是很传神的。生活中的陶卉似乎也是这两个角色的合成。那些女生总将她当小妹妹。这种时候,陶卉就真是一个小妹妹。她乖乖地接受着她们的保护或是显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让她们赔个不是。可是,她又不时地向她们预示着,她将来是—个出色的小媳妇,这个小媳妇很能干,很会体贴人,性情有点倔犟,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温顺。这形象在她用了一双嫩而细长的柔指打毛衣或绣花或向女生们讲如何去缀补一个补丁时,最充分地显示了出来。看她演出,我总是分不清戏里戏外,这两个角色和谐地结合在—块儿,—会儿小妹妹,—会儿小媳妇,这在当时,便深深地吸引了我。而离开宣传队以后,戏里戏外的陶卉,我几乎都看不到了。 但赵—亮没有露出一点让我重回乐队的意思。有时,我竟然卑微地想:赵一亮,你只要让我林冰回乐队,我就永远地屈从于你。 许—龙却在这时又来请我去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拉胡琴:再过几天,要文艺会演。 对赵—亮,我不再抱希望了。我去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拉胡琴,至少还能找回一点自尊来,还可打发这—个又—个难熬的日子。我便—口答应了许一龙,并且在正常排练之余,还到许—龙家与他练习两首二胡独奏曲。会演那天,他有一个二胡独奏的节目,要我帮他拉副弓。 会演的前三天,我正在宿舍里与马水清他们玩扑克,徐朝元来找我,说:“赵—亮让我叫你回乐队拉胡琴。” 我的手有点发抖。 徐朝元站在门口等我回话。 “我不想拉胡琴了。”我说。 徐朝元说:“赵—亮这两天生病在家,他对邵其平老师说,只有你可以拉主胡。”说完,就走了。 我沉住气又打了一把牌,终于再也忍不住,抓了胡琴,重新回到校文艺宣传队。 赵—亮真的没来宣传队,他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我的。 我就是这样很体面地回到校文艺宣传队的。排练开始前,我在夏莲香的肩膀上看到了陶卉的脸。她正把下巴搁在夏莲香的肩上,抿着嘴,细眯着眼睛,朝我望着。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她倏地将目光移到了一边。这一天,我又反复地看到了“小妹妹”与“小媳妇”。并且,这“小妹妹”与“小媳妇”是在我的琴声下演唱的。直到今天,我也想不清楚,我为什么那么迷恋这两个形象会聚—人? 第二天,赵一亮来到排练场时,我忙起身,要将位子让给他,他却连忙按住我的肩,“林冰,你拉你拉。”我执意推辞了很久,他才回到了拉主胡的位子上。他让我拉第一副弓。我们配合得很好。休息时,他很主动地与我交谈,并不时地将身子向后—仰发出笑声来。 许一龙自然没有能够将我再请到他的文艺宣传队。会演那天,他的乐队就他—把胡琴,很孤独的样子。他的独奏节目早已公布出去,是不好取消的。明晃晃的灯光下,他独自一人坐在台上的椅子上,像砍去枝叶的—段树桩。纯粹的、没有配乐的乐器独奏是很难听的,其形象仿佛一个脱尽了衣服而裸露着的身体。 许—龙自然感觉到了琴音的光秃,便竭力去拉,但越是竭力,这琴音就越发地光秃,让人感到心厌烦。 文化站站长余佩璋一直坐在台下看节目,眼睛里是失望。 许—龙感觉到了,就流出一串口水来,引起台下一阵暴笑,有人大声叫:“口水龙!” 那天晚上,许—龙留给油麻地的形象是一个惨败的形象。 纯属偶然,许一龙的二胡独奏之后,紧接着就是赵—亮的二胡独奏。其情形与许—龙的独奏大不—样。赵一亮坐在前面,我们一排四个拉副弓的坐在后面,既将他衬托得格外突出,又不使人觉得他是孤单一个。优美的声音是在许多声音的和声里诞生的,其独奏犹如—条美丽的鱼在水中畅游,那水便是其他乐器的附和与陪衬。惟其这绿水,才使鱼游与脱离绿水的鱼跃变得优美动人(相比之下,许—龙的独奏便如同鱼在一片干地里打滚与打挺)。赵一亮又年轻,又英俊,这就更使他的独奏具有迷人的色彩。 余佩璋看着,乐得咧着大嘴笑。 那天晚上,赵—亮留给油麻地的形象是:他赵—亮才是油麻地的第—把胡琴。 第二天,我听人说,许一龙当晚气得吐了两口血。我很歉疚,便去看望他。他—边喝着刚煨好的鸡汤,一边说:“林冰,我不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