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4期

读书识小及献疑一二

作者:散 木




  《外国友人忆鲁迅》等回忆鲁迅的书,史料价值不菲,有的方面可以补充我们对鲁迅的认识,即使吉光片羽也好。不过由于岁月的销蚀,当事人的回忆难免失真,这就需要比照各方面的材料给予澄清,以免使读者不假思索地把失真或经由回忆“放大”了的鲁迅当作是真实的鲁迅。如果我们还不能判别回忆的真实度如何,那么还是在心中存些疑问为好。
  一、“鲁迅”的来历。在鲁迅晚年与其有过交往的日本人木村重(时任上海自然科学研究所生物学部部长)在《在上海的鲁迅》一文中记述其与鲁迅关于“鲁迅”笔名由来的谈话。“鲁”山东人称谓也,“迅”乃疾驰、激励之意,而鲁迅为浙江人,何以用此名?答由俄国人名而来,乃取自屠格涅夫的《罗亭》。“罗亭”,俄语发音如何我不知晓,若彼时鲁迅以其“多余人”的精神人格回视自己的“历史的中间物”地位,这可能确是一种诠释。不过鲁迅的自述是,《新青年》编辑部“不愿意有别号一般的署名”,所以1918年鲁迅发表《狂人日记》便以母亲的姓,又“承迅行而来”发明了“鲁迅”这一笔名。“迅行”是他留学日本期间所用的笔名(《文化偏至论》),与“令飞”一样皆含踔厉奋发之意。
  二、兄弟失和的原因之一?日本神学博士清水安三曾在北京从事宗教活动,同时为日文《北京周报》担任采访工作,也向鲁迅约过稿。清水写有《我怀念鲁迅》,文中称周作人以其女若子(清水误记为周作人之子)的死怪罪于山本医生的误诊,遂在《顺天时报》刊发广告攻讦之,乃引起鲁迅的愤怒,是为兄弟失和原因之一。而事情经过是,周若子1929年11月20日以盲肠炎被山本医生误诊为胃病,旋经德国医院手术后并发腹膜炎不起,年仅15岁。周作人悲哀之余写了《若子的死》,痛陈自己曾为女作家石评梅被山本医生误诊而死“奔走调解”,不料自己的女儿也因其失于人情和医德(拖延病人的病情、庸劣的医术等)而被贻误。周作人还在《世界日报》上刊出《就山本医院误诊杀人致北平市卫生局呈文》,要求给予处分。若子的死是医疗事故,死者家属出于哀伤怨怼医院也属常情。相反的例子也有,比如梁启超被割错了腰子,梁为维护西医的声誉(当时是将之等同于“科学”看待的),并不追究。其实山本医生也治好过若子先前的腥红热(周作人有篇文章《若子的病》记其事)以及周作人的肋膜炎(查《鲁迅日记》)。鲁迅与其母亲看病也多在山本医院。若子的死是兄弟失和以后的事,其时兄弟两人已经不再往来,连带子侄辈也无交往。顺带提一句,《鲁迅日记》中有两个“山本夫人”,一为北京之山本夫人,一为上海之山本夫人(山本初枝)。
  三、鲁迅在厦门大学的轶闻。日本“改造社”驻华特派员原胜是鲁迅在上海大陆新村的近邻,他有一篇《紧邻鲁迅先生》,其中记鲁迅谈厦门时的故事。有个传说是说鲁迅与厦门大学尊孔的校长林文庆斗法,一次国学研究院开会,林欲削减经费预算,鲁迅反对,两人火气上来,林说“这事是有钱的人才有发言权”,鲁迅掏出两个银角拍在桌子上,说:“我也有钱,我也有发言权”,乃不欢而散。这是后人的附会。后来庄泽宣、罗常培都有回忆,庄泽宣说:鲁迅离校前校方为之饯行,是在鼓浪屿“海洞春”,“酒过三巡,两方都借着三分酒意来发牢骚。不知怎地,校长先生忽然乘醉说道:‘厦大是一个私立大学,谁出的钱,谁便可以说话’。鲁迅先生也借着醉意,在袋里取出一个铜板来,幽默的回答说:‘我捐给厦大一个铜板,我要说话’!”(1938年6月《宇宙风》)罗常培说:饯行时有些个资本家在座,校长遂说“某某是我们的董事。我们私立大学不管别的,谁捐钱谁就可以作董事”,“鲁迅先生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来上一拍,说:‘我捐两毛钱也可以作董事吗’?”(1949年10月26日《人民日报》)。原胜笔下则是一次教授宴会,有富豪出场捐赠,校长乃恭维其为“中国的唯一伟人”,鲁迅愤然,说:“中国有两个伟人,另一个是我,证据是我也捐赠了,这是我出的钱,接住。”席间哗然,校长尴尬中没有接受鲁迅的“捐赠”。鲁迅对原胜说:与百万富豪拥有和他捐赠相比,我也按比例拿出月薪中这笔钱为捐赠,意义是相同的。此后鲁迅即辞职了。如果不是原胜看过罗先生的文章,那么他的回忆就是可信的。其时鲁迅就曾向许广平抱怨过厦大一些人的市侩相:“大概因为和南洋相距太近之故罢,此地实在太斤斤于银钱,‘某人多少钱一月’等等的话,谈话中常听见。”(《两地书》)鲁迅对此不屑之,于是“专取闭关主义”不睬之,后来忍无可忍,遂有此“捐赠”的发作。
  四、鲁迅在广州“隐藏”在哪里?日本作家和记者山上正义(林守仁)与鲁迅交往不浅,他在《谈鲁迅》《鲁迅的死和广州的回忆》等回忆文章中说:广州国民党叛变革命的“四一五”之后,鲁迅“逃跑似的摆脱了中山大学文学系主任室,在接近市内贫民窟的小巷中几乎像地下室一样的一间小房间里隐藏起来。”按鲁迅在广州,由“寓宾兴旅馆”到“移入中山大学”的大钟楼,再到迁入白云楼26号二楼与许寿裳、许广平三人同住,都在事变前,其后并未搬迁。如其4月26日给孙伏园信说:“我已于上星期四辞去一切职务,脱离中大了。我住在上月租定的屋里,想整理一点译稿,大约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上月租定”,即3月16日三人看屋付了10元钱的白云楼。“清共”后,鲁迅除赴紧急会议、捐钱给被捕学生、辞职(“气得连晚饭也未进一口”。见许广平回忆)之外,还说过“我不大出门。”(5月15日致川岛信)倒是也有人说他“逃走”了,(《工商报》)但逃到哪里去了呢?“逃到一间西晒的楼上,满身痱子,有如荔支,兢兢业业,一声不响。”(《而已集·革“首领”》)以楼向面南,就是“九蒸九晒于二楼之上也哉”。(9月19日致川岛信)这“楼上”还是白云楼,并非是山上所描绘。鲁迅也把它叫作“一间洋房”(6月12日致川岛信),“在二楼上近来又编好了一部《唐宋传奇集》。”(19日信)其实不止一部书,还有《野草》《朝花夕拾》《而已集》以及《小约翰》,那是“愤怒出诗人”的时节。
  山上正义在广州与鲁迅多次接触,有时是在创造社门市部等处,他曾回忆说:“在鲁迅潜伏的一家民房的二楼上同他对坐着,我找不出安慰的言语。刚好有一群工人纠察队举着工会旗和纠察队旗,吹着号从窗子里望得见的大路上走过去”,这和许广平看到的“白云楼的对岸,土屋的店楼上似乎是工会的住所被查抄了,接着看到文件和人被带走了”(《回忆鲁迅在广州的时候》)恰好不同。白云楼是“地甚清静,远望青山,前临小港”(许寿裳)的大洋房,山上1928年的回忆(《谈鲁迅》)和他1936年的回忆《鲁迅的死和广东的回忆》是不一致的。
  五、鲁迅在中山大学的任课。关于鲁迅在中山大学的任课,一些书籍或者不确或者语焉不详,如他的教职,王晓明《无法直面的人生》说:“鲁迅一到中山大学,除了做国文系的主任,还担任教务长,一头扎进教务堆中,忙得不可开交。”(第132页)其实,鲁迅在中大的职务是教务主任兼中文系主任。(钟贡勋,《孟真先生在中山大学时期的一点补充》,载《传记文学》第28卷第3期)钟是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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