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9期

哲学原本可以充满乐趣

作者:彭 程




  受兴趣驱使,这些年,哲学类的书陆续也读了若干,但往往是有始无终,想不起哪一册曾经终卷。分析起来,原因大略有二。
  就阅读所及,长久以来,这类著作的通病是艰深枯燥,被概念和体系等层层包围和覆盖,晦涩难懂。自忖自己还算是目的性较强的求知者,尚且每每硬起头皮才能啃下去,那些大量的非专业读者,不过是出于好奇来此张望一眼,看上了也许就继续看,否则就会扭头走人,并没有义务必须读下去。而这些人显然是个大数。也许有人会反驳说哲学不是通俗电视剧,无法老少咸宜。这种说法当然没错,但却忽视了哲学教人“爱智慧”的本意,至少是将其狭隘化了。“一种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苏格拉底的这个著名的警句,曾经把这点强调到具有震慑力的程度,他可并没有将所指只限于少数的人。哲学著作的作者,似也应该有一种佛家“普度众生”般的理念。自己得道当然好,倘若能够广植福田,度己复度众生,岂不是善哉?自然,每种知识传播和接受的难易程度不同,无法等量齐观,但如果过分强调这种差异而放弃了努力,肯定是不妥当。
  显然是由于意识到了这点,通俗的哲学读物开始兴起,一定程度上把哲学殿堂的门开大了,使更多的人得以向里面张望。不过随之也产生了一个问题:他们看到的,是哲学的本来模样吗?现在的一些此类著作,有着程度不同的删略、变形、油彩化、演义乃至“戏说”的成分。个中有两点尤为突出:或者避重就轻,避难就易,大做抽取剥离的功夫,缺斤短两,把思想学说过分简单化、庸俗化;或者虽然介绍了观点,却略去论证的过程,读来不能知晓其来龙去脉。有些甚至兼有两者。
  一种理论倘若缺乏丰富完整性,和普通的观点、随感还有什么不同?“每个人都应该选择自己的生活”,这是中学生都会说的,也是每天见诸于报纸副刊版的大量文章的主题。但它并不就是萨特存在主义哲学,虽然不妨认为后者的主张的核心思想就是这样的。作为哲学,它必须用一种规则证明自己,用一种方式推导出自己,同时用自己的语言说话。它应该涉及有和无、自我和外在、现象和实在等等,应该从一系列的立论、举证、诘问、反驳中,从对若干关系的梳理和辨识中,得出结论,并辩护什么,或者攻击什么。这才是哲学,而报纸的文章和中学生的憧憬只是感受。同样,一种缺乏论证的哲学,就像是从照片上看到的美人。须知使美人鲜活生动起来的,不是嘴巴、眼睛、身高、“三围”等局部,而是相互之间的联系,是联系中呈现出的流动跳荡之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斜倚阑干,莲步移风。一种自成体系的哲学,不论是否具有外在形式意义上的体系架构,但其内在逻辑的严格整饬却是共同的。前者如大多数的哲学家,后者如尼采的具有强烈诗体风格的表述。否则不是哲学,只是某种提要式的东西而已。
  学院式的表达孤芳自赏,用概念术语体系封闭自己,仿佛深院重门中的美女,不肯走到喧哗热闹的街衢上去。这样确实有些遗憾,但于哲学本身倒并无大碍。倾慕者只要有足够的虔诚,不达目的不罢休,早晚会一睹芳容。但那种走了样的所谓通俗化哲学,似乎是在走向大众,却使哲学失真走样了,某种意义上是有不如无。仿佛妾本东施,描眉画眼一番,不细看倒也人眼可人,赚得郎君携手共入帷幕,但洞房花烛后,红销香残,露出庐山真面目。再燃爱意,怕是很难。哲学读物的过分简单化、脸谱化的后果也是这样,向远里看,反而会拉远大众和哲学的距离。
  相比之下,这本《大问题——简明哲学导论》,称得上是一个例外了。差不多一个来月的时间里,我每天读上十几页,二十来页,读完了这本四百多页、大约四十万字的书。不是不可以读得快一些,而是舍不得,就像对一种难得一尝的美味,仔细品味,不忍心一口吃光。什么是精神的享受?对我而言,这本书给出了一个答案。
  就我体会,其可圈可点之处,至少有三。
  首先,它符合前面文字中对于恰当的哲学普及读物寄予的期望,那就是既准确严密,又生动晓畅。哲学思维的严整性和生动的表现力结合为一,“二美俱”。前者让我们看到了真实的、原初的思索,没有掺水勾兑,不曾变形走样。后者使这种获得变得便捷,并有助于深入理解和保持长久的印象。
  比如,在《实在的本性》一章中,介绍了唯心论作为一种哲学思想的一般念:只有心灵是真实存在的,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存在于心灵之中。这一派观点的登峰造极之作,便是贝克莱大主教“存在就是被感知”的主观唯心论的主张。对我们来说这点并不陌生,从中学到大学的哲学课堂上,我们都被告知,世界是物质存在,唯心论是错误的。但为什么虽然错误却依然能够成为一个流派,并没有交代。我们也没有进一步发问,也许因为更信任常识。但现在我们明白了,即便是常识,在哲学思维中也不能包办一切。可以说,正是通过这本书,我才明白,何以这种看似十分荒诞的主张,会被认为是一种强有力的认识论。因为从理性的角度看,它具有十分缜密和周到的论证,逻辑推演环环相扣。书中令人信服地指出,唯心论“是想象力与严格论证的结合”。也许它违背常识,但它却正是作为一种对经验常识的不无恰当的解释而被提出,并因为同样原因而经久不衰,与认为知识来源于经验的经验论哲学分据半壁江山。你可以从感情上反对它,指责其荒谬、不顾常识,但要真正驳倒它,却必须要依据一定的“游戏规则”,以合适的论证方式,给予“证伪”,而这并不容易。
  该书的第二大特色十分直观,是结构形式上的别具一格。它完全不按照通常习见的以史带论的方式来组织题材,而是以范畴来构建全书,把哲学中的主要内容归并在若干大的问题之下,把不同时期的哲学家的主要观点,在这样的题目下加以展开。书名《大问题》,正是来源于此。如在《实在的本性》中,介绍了本体论也即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在《真理的追寻》中,涉及到认识论的种种。《道德和好的生活》关注的是道德哲学也即伦理学,《正义和好的社会》,显然是有关政治哲学的盘点。而《美》一章,不用说是艺术哲学也即美学。空间上,在传统的希腊—欧洲视野之外,还介绍了亚洲、非洲、阿拉伯的哲学;时间上,在中世纪和近代之外,还关注了这一学科今天的发展,如女权主义哲学的兴起与黑人哲学的复兴。凡此种种,按作者的说法,就是旨在“扩展哲学的‘教规”’。在每一个具体章节里,又总是围绕最关键的内容展开,清晰地勾勒出了诸多概念、观点、框架之间的逻辑关联、发展脉络。
  游说无根,举《上帝》一章为例。
  上帝观念在西方人意识中可谓根深蒂固。作者首先指出,对上帝的信仰,并非天经地义、从来如此的。在犹太—基督教传统的一神论确立之前,古希腊、古罗马和北欧的条顿人,各自有属于自己的众神谱系。这就在来源上给出了界定。关于上帝的传统观念,既有神秘主义的“超验说”,又有斯宾诺莎的泛神论的“内在说”;有“上帝是普遍精神”的黑格尔学说,另外还有伏尔泰的“自然神论”。如此种种。而一种学说,往往又引发或推动了某些运动,如“超验说”引出了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运动,因为他认为,教会妨碍了个人与上帝之间直接的联系,个人的信仰远比教会的仪式更重要。
  在西方,大多数世纪中,都坚信上帝是存在的,并由此产生了对上帝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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